天色阴沉,终于在他出门时下起了雨,雨丝夹着风打在他的脸上,他抬起袖子遮着雨,一瘸一拐,急匆匆地往住处赶。
左腿落下病根,一到下雨天,受了凉气,腿就隐隐作痛起来,他艰难的忍住疼痛,快步向前走去。
因是低着头,没有注意前方,一下子撞上了来人。
他向后退了几步,低头说道:“对不住。”说完就打算绕开。
却被人大喝一声,“大胆!你什么人,竟然撞了我们大人就!。”
白逸霄这才行动迟缓的顿住,抬头一看,原来是吴林。
眼下他胡子拉碴,面容清瘦,而且还瘸了腿,与以前那个意气风发,风采卓绝的小郎君截然不同。
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别说不熟了,就算是个熟人一时也难以分辨出来他了。
可偏偏吴林对他印象深刻。
主要是白一斓那一鞭子让他刻骨铭心,在大庭广众下直直抽了他的脸,至今脸上还有一条隐隐的鞭痕。
白逸霄低着头,看起来畏畏缩缩,再一次拱手道了一声告罪。
吴林从一开始在陆家的时候就看见他,觉得他有些眼熟,这么仔细一打量,从前屈辱的记忆再次被翻出,“是你?”吴林大叫一声,一脚踹上去。
白逸霄猝不及防的倒在地上,他的面容也全部展露出来,让人看了个真切。
吴林凑上前去,仔细端详着他,说,“我说你怎么这么眼熟呢?这不是白家世子吗?”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你失踪了,皇上还要治你的罪呢!”
白逸霄没有说话,他目无神采,满脸的麻木,慢慢爬起来。
这幅目无旁人的清高模样激怒了吴林,他一脚蹬在他脸上,“你给老子说话!”
天上的雷声轰鸣,雨点子劈里啪啦的砸在这些人脸上,旁边的小厮殷勤地拿出一把伞撑在吴林头上。
见他屈辱的被他踩在脚底下,奋力的挣扎,吴林脸上露出狰狞的快意,“你现在给我找人去啊?白家?魏家?看谁能救得了你?”
“你不是什么失踪多年的世子吗?将军府的贵人,侯门贵勋!”雷声中夹杂着吴林的讥讽,“可是他们都没了。”
白逸霄忽然顿住了,他神色空茫。
吴林得意的看着他狼狈模样,说:“还有那个魏家,你把魏成昀害得那么惨,你觉得魏家还能放过你?你可真会审时度势,早早跑了,不过今日又落在了我的手上,可真是苍天有眼啊!”
大雨瓢泼,白逸霄朴素的衣衫上混着泥垢,说道:“皇上还没有治我的罪,我依旧是白家世子!”
吴林冷笑一声:“白家都没了,哪来的世子?给我打!”
身后的随从拼命的向主子展示自己的殷勤,也不管他到底是何人,拳脚并用,打得白逸霄无力还手。
他被人用脚踩在背上,踩在脊梁骨上,他拼命的用力挣扎,用尽了力气想要站起来,可终究无济于事,更多的人踩在他身上,踢打他,他倒下了,紧咬着牙,来反抗这对于他来说万钧的压力。
只可惜,他换来的是比刚才更加猛烈的击打。
他的眼睛被血水糊住,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呼吸时肺部疼痛,呕出一大口血来。
终于他不再反抗了,抱住头任由他们踢打。
吴林收手,一脚踹开他,“今日小爷就是痛打落水狗。”
他的下人们纷纷附和,“打得好,打得好啊。”
吴林得意一笑,往前走去,他身后的小厮赶忙撑着伞跟上去,他走到白逸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提起来,“你不是很嚣张么?什么将军府的世子?白一斓宠着你,魏成昀护着你,现在流落成这样了,我看谁还帮你!”
原本蒋弥从道馆里回来,想着白逸霄没带伞,下了这么大的雨,便出来接他回去,可一转角就看在白逸霄被人压在泥水里打。
蒋弥大惊,怒火冲天,一个箭步扑过去,把那些人撞开,“你们干什么!”
吴林被撞开来,恼怒地大叫:“给我打,狠狠的打,他们是一伙儿的。”
蒋弥江湖上混出来的野功夫倒是比普通随从强一些,可吴林人多势众,蒋弥双拳难敌四手,未多时,就败下来,被人缴着双手跪在地下。
吴林冷笑,脸上的横肉抽动,看起来更加恶心,“敢对朝廷命官动手,来人,押他去府衙,让县丞投进牢狱好好管教管教。”
听到这话,白逸霄死鱼一样的眼珠动了动,他撑着疼痛爬起来,说:“不,不行。”
他挣扎的膝行到吴林面前,说:“要治就治我的罪,和他无关。”
吴林抬起他的下巴,说:“要是以前你这张脸还能看,说不定陪我睡上一觉我就放过你,可惜现在不成了。”
白逸霄僵硬着挤出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吴爷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们这些小民吧。”
那脸上满是泥垢,乱发一缕一缕的贴在头上。
吴林厌恶的推开他,他知道皇上还没下旨,白逸霄就名义上说还是个世子,就是回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他还挺想看他日后夹着尾巴做人的,当下傲慢的说:“行啊,你给小爷磕个响头,再说白一斓是个蠢货,贱人,我就放过你。”
白逸霄没有丝毫犹豫,他跪着,狠狠的磕在石阶上,发出闷响,大声说道:“白一斓是个蠢货,贱人。”
又看了看吴林,继续说道:“她就是个傻子,没人比她更蠢,她是个贱人,贱到不能再贱的人。”
吴林手一摆,手下人一松,蒋弥被松开了。
白逸霄又接着大声说:“吴爷真是宽宏大量,真是......”
还未等白逸霄在多说些好话,吴林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又踹了他一脚,说了一声晦气,大踏步的走了。
白逸霄摔倒在泥泞里,这回是真的起不来了。
雨水顺着他的半面脸颊流下,浑身沾满了泥水,狼狈不堪,如丧家野犬。
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沉重。
天地失色,唯有几声闷雷作响。
大雨磅礴,冲走了所有的情绪。
两个人浑身脏乱的回到了院子,烧了热水,洗漱一番,各自回到了房间,再无交谈。
直到第二天早晨,两人相见,蒋弥看了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率先开口问他,“昨天那是什么人?”
白逸霄把手上的东西放下,站起身来,蒋弥不明所以,就见白逸霄身体绷直,郑重的向他躬身行礼,说道:“昨日那人是从前的仇家,连累大哥,是我的不对。”
蒋弥被他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搀住他,“老弟,你咋还这么客气呢?我们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从前我也受了你许多恩惠,你受了欺负,我一定得去帮忙啊!”
白逸霄听了他的话,面带感动,“尽管蒋兄你如此仗义,我还是要多谢你的。”
说完他深深鞠躬俯首,蒋弥不在推脱,受了他这一礼。
室内的摆设极为简陋,白逸霄几乎没对住宅有什么改制,清清冷冷,空空旷旷,若不是蒋弥在市集上买了几个草编的垫子回来,又不知从何处淘了几张桌椅,恐怕屋子里连个下脚歇息的地儿都没有。
两人对坐在桌前,白逸霄开口说道:“实不相瞒,昨日里遇见那个是从前的仇家。”
他语调平稳,神色平静,向蒋弥娓娓道来,“我从前也算是京城显赫的人家,家里人是朝廷命官,后来遭奸人暗算,家毁人亡,才流落至今。那吴家本来与我没什么恩怨,只是这个吴林是个纨绔小人,从前因欺负我,被我家人狠狠教训了一通,受了气,如今见我落魄了,自然要来踩上我一脚。”
蒋弥不是猜不出他的身世,听完他说的话,为他抱屈,“你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白逸霄苦涩一笑,“还不是因为我落魄了,我想过了,不能再这样下去,在这世间,位卑而受辱,居高位,有一番成就,才不会像今日这样任人宰割。”
蒋弥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莫测,点头附和他,“你说的没错。”
白逸霄又说:“而且谋害我家人的奸人还未找到。”他的脸上浮现怒气,“我曾发过誓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蒋弥似被他的话所激,流露出几分赞赏,很快又收敛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白逸霄对蒋弥说:“我之后要做的事十分危险,今日之事给我提了个醒,你还这样同我一行,恐怕会殃及到你。”
明白了他的意思,蒋弥顿时爽朗的笑了,“白老弟,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面对危险我岂能不知?岂能不避?今天是我自己冲上去的,不怪别人。我是真心拿你当兄弟。”
又说道:“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白老弟,我想看看跟着你能走到哪一步,若是真的不行,我们在分道扬镳也不迟,你看怎么样?”
白逸霄露出一个淡然却又略带欣喜的微笑,“那多谢蒋兄扶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