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个人被收养的时候都是两岁,欧铂还记得,艾丽莎被接到新家的第一天嚎啕大哭,而斯伯伦则好几天躲在房间,不肯出来。
对比之下,米诺显得特别安静。他乖巧地坐在儿童座椅上,任他们打量,不吵也不闹。
大姐塔蒂亚娜见新来的弟弟如此可爱,问佣人可不可以抱他,得到允许。在成年人的看护下,她小心翼翼地环住米诺,抱了一会儿。
米诺没有挣扎,状态平静,呆呆地看着他们。
旁边的斯伯伦一直盯着米诺看,塔蒂亚娜说弟弟很轻,让他也试试。佣人可不敢让这么小的孩子抱另一个孩子,告诉斯伯伦可以拥抱一下弟弟。
接过斯伯伦走过去,就要架起米诺,佣人只能胆战心惊地托着米诺,保护这两个孩子。米诺依然没有反应,任他们折腾。
艾丽莎看大姐和三哥都抱过弟弟,吵着自己也要抱。她实在太小,佣人怎么都不允许她抱米诺。
四岁的艾丽莎嘴一扁,就要哭起来。佣人立即把米诺虚放在她怀里,假装她抱起来了弟弟,才将她哄好。
即使被野蛮的艾丽莎摇来摇去,米诺也没有哭闹,精神良好,睁着两只蓝眼睛,好像在观察他们。
这样四个孩子中三个都抱过米诺,佣人不好厚此薄彼,把米诺虚放到坐着的欧铂怀里,让他也抱抱。
欧铂感觉一个温软的重物压在身上,赶紧伸出手环住米诺,帮他坐稳在自己身上。米诺贴着他的衣服,看向他。
他看见米诺张开嘴,轻轻地咳了几声,似乎被刺鼻的东西呛到。对方咳嗽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到。
就在他疑惑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的时候,一直情绪很稳定的米诺突然哭起来,黄豆大小的泪珠砸在他怀里。
他像被米诺的眼泪烫到,说不出话来,手足无措,不敢动掉眼泪的米诺。另外三个孩子也都愣住,没有反应。
佣人连忙把米诺抱到自己怀里,轻声细语地哄他,最终用一碗蛋羹把孩子哄好了。
艾丽莎挤过去看米诺,问他为什么哭。佣人说米诺来到新环境里很害怕,需要适应一下,叫他们多陪伴。
“你为什么哭?”艾丽莎刨根问底,拼命挥自己的手,吸引米诺的注意,又指指欧铂的方向,“为什么他抱了就哭?”
哭过的米诺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他小声回答:“凉。”
欧铂没听懂米诺的意思,以为是自己身上太冷,反而是塔蒂亚娜立即明白,向他解释:“你刚刚情绪太激动,乱喷信息素,把米诺呛到了。”
他醒悟过来,他的信息素是柠檬薄荷味,可不就是又凉又酸吗。
Alpha是唯一能在某种程度上控制自己信息素的性别,缺点是容易不知不觉放出大量信息素。他想,自己需要加强信息素管理了,这是每位Alpha的必修课。
艾丽莎童言无忌,嘲笑欧铂:“哈哈,你的信息素太难闻,熏到了米诺。米诺讨厌你的味道,喜欢我的。”
欧铂没有反驳,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刺痛了他,让他怀疑自己的信息素。
幸好,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米诺没有表现出对欧铂的排斥,甚至和他关系最好。他们经常一起玩,在花园里存满了追逐打闹的回忆。
米诺喜欢自己的新家庭,逐渐成为活泼开朗的孩子,和他们一起接受严苛的精英教育,直到八岁那场学校组织的春游。
欧铂记得,那场游学米诺期待了很久,出发前夜激动得睡不着。米诺就读的小学是首都星有名的私立学校,组织低年级的学生去位于共和国的地球参观学习。
出发那天,养母也在家里,帮米诺整理行李,塞给他一些实用的小东西,检查他的护照和签证。
学校组织的春游不方便带太多保镖,养母像普通的家长一样,叮嘱米诺注意安全,跟紧老师同学,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欧铂站在旁边,祝米诺玩得开心。
米诺刚结束当日的家教课程,其中一位老师到门口送他,告诉他在外面要注意形象。老师还当着养母的面,说米诺上课一直走神,是个坐不住的孩子。
欧铂也有额外的课程要修读,没有时间陪米诺。母亲特意抽出时间,亲自送米诺到学校,私人小学包下专门的星舰接送他们。
临走前,米诺和欧铂挥手告别:“二哥再见!”
欧铂一只手整理资料,挥另一只手回应米诺。后来,他无数次希望自己当时不是挥手,而是伸手留住米诺,阻止弟弟踏上这场残忍的旅途。
那日天气不错,米诺走进阳光里,蹦蹦跳跳地离开他们的家。此后,欧铂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健康的米诺。
没有人能猜到,这场春游会以全部孩子被绑架的结局提前结束。本该快乐的旅游,意外成为了二十个家庭的悲剧。
载着孩子们的星舰在路途中失踪,几个月杳无音讯。有一个班级的学生乘坐那架星舰,总共二十个孩子,最终获救的只有六个。
欧铂抛下所有课业,奔波于各个星球,到处寻找失踪的弟弟。找到绑匪踪迹的时候,他正好在场。
他大脑一片空白,在指挥人员的提议下,用异能炸开绑匪据点的伪装,破开一个通往黑暗世界的洞。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令人恐惧。
这是一个未知的洞,进去可能没有任何发现,可能遇到线索,可能找到米诺。他强行控制住剧烈颤抖的身体,心里不断为米诺祈福,告诉自己弟弟会活下来的。
他没有使用尚不熟练的瞬移,谨慎地爬下去,不自觉屏住呼吸。
进去的第一眼,他就看见了米诺。他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弟弟,但躺在地上的人太过陌生,他不敢相信对方是米诺,下意识排斥这个事实。
米诺是最依赖他的弟弟,是充满生命力的、鲜活的,他上一次见到的米诺还是个活泼爱笑的孩子,身体健□□活幸福。
如今的米诺倒在地上,灰发被污血浸湿,蓝眼不自然地瞪大,表情极度惊惧,四肢扭曲成可怕的形状,全身都是伤口和疤痕,看不到丝毫活气。他没有任何动弹,周边摆满其他孩子的尸体。
欧铂靠近米诺,看见对方的眼珠略微转动,才确认面前的不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米诺还有生命迹象。
米诺还活着,撑到了他来。
他被不明物体撞到,才勉强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脚发软,满身虚汗。他不敢耽误治疗时机,扑过去想要救米诺,却无从下手。
米诺身上布满细微的外伤,外表能看见不合常理的增生,骨骼变得畸形,内脏受伤程度未知。贸然移动,可能会加重对方的伤势,甚至引发死亡。
专业人士过来,在他旁边指导,他才敢小心地抱起米诺,动作尽他最大程度的轻柔,仿佛米诺一碰就会碎。
“他还醒着。”绑匪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残忍,专业人士面露怜悯,“等下给他打针止痛剂。”
欧铂感知逐渐归位,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的衣服濡湿,被染红一片。他紧盯着重伤的米诺,关注对方的状态,发现怀里的孩子在无声地流泪。
“别害怕”“没事了”“你已经获救了”“我们已经安全了”“一切都过去了”……
他重复这些话,尝试安抚奄奄一息的米诺,同时也是安慰自己,试图冷静下来。
Omega过于虚弱时,身体会停止释放信息素。欧铂从米诺身上嗅不到家人熟悉的味道,反而有一股令人心惊的腐败气息。他努力释放安抚性信息素,让怀里的人好受些。
米诺接受手术、治疗、监护数日,才脱离生命危险。
星际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专项负责,最强大的一批治愈系异能者齐聚协助。执政官求来所有资源,救下了米诺。
艾丽莎来探望米诺,隔着玻璃见到插满管子的弟弟,被吓得当场大哭,没人能哄住她。
执政官这才意识到,这样的画面对孩子们来说太过残忍。
她与斯伯伦通话,不让读寄宿制中学的斯伯伦来看米诺,叫他潜心学业。因此,斯伯伦成为他们中唯一没有直面米诺惨状的人。
欧铂第一个见到血肉模糊的米诺,受到的心理创伤最大,接连做噩梦,惊惧不安地守着弟弟。养母及时察觉到他的异常,为他联系心理干预。
米诺被一次又一次地推进手术室,矫正变形的部位,去除增生,更换破损的内脏。他住院一年养好身体,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健康。
经历数月非人的折磨,目睹同学朋友的惨死,又接受痛苦漫长的治疗,米诺的精神和心理也受到永久不可逆的损伤。
在家里的卫生间,欧铂偷听到米诺家教老师的自我怀疑。
老师是一位温柔负责任的幼师,说上课时米诺毫无反应,眼珠子都不动,她像在自娱自乐,没有任何教学效果,认为自己配不上高昂的工资。
闻言,欧铂跑上楼看米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