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小说

繁体版 简体版
天堂小说 > 鲜血刻印 > 第99章 第九幕 背誓者 (七)

第99章 第九幕 背誓者 (七)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深夜的金角湾不似白日般繁忙喧嚣。亚科夫牵马偷溜出来,在寂静的石砖路上悄悄前行,向着海浪的方向去。他在尤比的别院大门前抬起头——奢华的二层小楼未点起一盏灯,每个阳台与窗洞都漆黑一片。

现在时候不早了,亚科夫想,我回来的太晚,他们都休息了。可吸血鬼不是在夜间才更有生气,四处活动吗?阳光囚禁了尤比一整个白天,他那样活泼,怎么受得住晚上仍待在漆黑的屋子里?

他手中的灯盏引马向前,走进花园。亚科夫遇见的第一个人是娜娅——“主人一定还醒着。”他下马来,将灯递给女奴。“为何不点蜡烛?”

貌似有不知名的恐惧笼罩着娜娅,令她低着头,浑身颤抖。“主人说他用不着亮光。”她哆哆嗦嗦地开口。“他不许我们点灯。”

亚科夫心中泛起嘀咕,他又将灯从女奴手中夺回。“不点灯怎么看得见东西?”他一边怒斥,一边迈着沉重步伐走进玄关。“他用不着,你们也用不着吗?”

娜娅不再说话,只紧紧跟随着亚科夫手中的光亮前行——那是屋内唯一的光源,刺眼又珍贵。亚科夫脱了靴子,赤足踩上大理石板上的地毯。一股甜蜜又辛辣的香料气味幽幽地燃在会客厅中,伴着薄薄的水雾扩散至他的鼻腔。亚科夫听到有温泉流动的声音,又看到阳台上已挂满了厚窗帘——他本想再训斥奴隶们几句,可又觉得他们尚且称职。

他手中的灯烛鲜红地燃烧,照亮了会客厅中央的泉池。

他的主人正身着一件极为轻薄的丝绸长袍,浮着躺在热水中。黑色的头发与衣袖一同在在水流中飘荡,像柔软的蜘蛛网正若隐若现地被风吹散似的。池水被亚科夫手中的光映的猩红一片,白皙的四肢像泡在血池中,仿佛是接受血液的滋养才得以延续保存的尸体。

“你回来了!”尤比从池中起身,冲着他笑。“你在门口时我就听见你。我和舒梅尔打赌,他还不信。”

亚科夫这才发现他们的犹太朋友正坐在池边的榻上,像具塑像般藏在那。“我的耳朵也没您灵敏!”舒梅尔绷带下的嘴也咧开笑了。“哪怕亚科夫就站在我面前,我也看不见。”

“我能知道的比这还多。”尤比湿淋淋地从池中爬出,衣袍贴在他身上像一层蝉翼。“比如说,亚科夫的心脏正狂跳呢。”

亚科夫不知说什么。他一下便明白为何屋里漆黑一片——吸血鬼与盲人,一个躲避光明,一个无视光明。他不知为何感觉像被捉弄了,像没了隐私,细小的愠怒叫他重重放下烛台,碰在石砖上铛鸣一声。“去把屋里所有的灯都点上。”他转头命令娜娅。“再别听他的,不许叫这黑着。”

“干嘛非要点灯?”尤比拽住娜娅。那女奴难堪地停了脚步,求助似的望向亚科夫。“我觉得不点灯还别有趣味。”

亚科夫瞧见女奴的手腕正被吸血鬼的体温冰得瑟缩。“…因为我是个圣殿骑士。”他沙哑着开口。“圣殿骑士过夜的地方,需整夜都亮着灯。”

尤比转着眼睛打量他,貌似想从亚科夫脸上一切细微的表情中察觉出什么似的。“好吧,你要点灯便点。”他松开娜娅,又嘻笑着对舒梅尔说话。

“你瞧他这副样子。”他的嘴唇下露出两颗尖尖的齿。“我们仨竟只有他需要光亮!。”

待尤比去穿戴时,亚科夫解开颈肩锁甲的皮带,从胸口拽着麻绳取那黑曜石底的红宝石戒指出来。坚硬的戒指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极了,像被火烤过,被太阳晒过,被从火山中新凿出来似的。

亚科夫将它小心翼翼含在手心,凝视血滴似的宝石。正出神时,尤比手中握着一柄昂贵的长卷轴奔来。亚科夫瞧见他,又默默将指环塞回衬衣里。

“你回来得这样晚,一定在骑士团忙了许多事。”他的主人炫耀似的将卷轴在他面前摊开。“我和舒梅尔也没闲着,你瞧。”

亚科夫的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移动——卷轴上用希腊语密密麻麻地写着他认识与不认识的复杂单词,像是一份清单,还标注着数字与地名。“这是份香料表。”尤比见他皱眉,便解释道。“我们整理了现在时兴的香料,记下产地与价格。要是想开店,这些都要弄来。”

亚科夫望着那些字母,觉得视线模糊,脑仁抽痛。“…这太难了,我看不懂。”他不得不认输地捏自己的眉头。“你不讲解一下,我不可能记得住。”

“我就说哪怕是亚里士多德在世,也必不可能只学短短几个月就看得懂这些。”舒梅尔正坐在他们对面,捧着杯喝红糖咖啡。“要是我的眼睛还好,我就能为你们画上图示。可惜…”

“我给你讲解就是了。”尤比打断舒梅尔自怨自艾的话,强扯回亚科夫的注意。“这是龙涎香,是海上怪兽的口水凝结而成;这是海狸香,是海狸□□的腺体切作的。”他的指甲尖在纸上来回移动。“我为你讲过这两个我最喜欢的,就不赘述。剩下的你要记好:

“这是肉桂。要找到肉桂鸟筑巢的巢穴才能获得。那是种巨鸟,只在最陡峭的悬崖上筑巢。人们要杀了马匹取肉,叫肉桂鸟衔马肉到巢穴,压塌悬崖的树枝,才能在摔落的鸟巢中取得肉桂;

“这是胡椒,有黑白两种。胡椒树多长在瀑布下,四周的山林中有毒蛇守卫。若是你勇武,就杀了毒蛇强取,到手便是生的白胡椒——若是你惜命,就放火烧山,将毒蛇赶走。趁山火熄灭,毒蛇尚未回巢时,就能趁机去林中取下烧过的胡椒,这便是熟的黑胡椒。白胡椒比黑胡椒昂贵,但也相差不多;

“这是龙血。是大象与龙打斗时凝结的血滴。龙是冷血,象是热血。两种血混在一起,就形成这神奇的异香。除了做香料,还是种最好的颜料,有血似的鲜艳红褐色;”

“这是没药。没药树长在东方,一个神圣的岛屿上。有种不死鸟在树上筑巢,要几百年才能涅槃一次…”

“停下。”亚科夫忍不住质疑。“你们写的哪是香料表?简直是历险故事集。”

“要不然香料怎么贵重呢?”尤比露出副愁苦的样子给他看。“它们就是这么来的。”

“可我不能亲自去悬崖上取鸟巢,去瀑布下烧毒蛇。”亚科夫盯着他。“就算有船队,也只能从做这事的商人那买回香料来。而商人大多也不是亲自做这事,他们有自己的奴隶和雇工。”

对面的舒梅尔发出声叹息。

“…也就是说我们整理的东西没什么用?”尤比咂咂嘴。

“怎么会没用呢。”舒梅尔开口安慰他。“等你的店开了,这些故事可以讲给顾客听。只是亚科夫要的不是这些东西。”

“那你需要什么?”尤比悻悻将卷轴理好。“我们明天再整理给你。”

“…事不是这样做的。不能想该有什么,而是想能有什么。”亚科夫严厉起来。“我今天看了骑士团的航路,既不通向什么神圣的香料岛屿,也不通向瀑布与悬崖。那些分部向西多开在意大利与西班牙的港口,向东到阿卡与亚历山大,最远只至红海。我们该找人去那的市场寻商人,看他们卖些什么,比较他们的价格加上航路费用与君士坦丁堡的价格如何。”

“那是最低端劳苦的做法了。”舒梅尔却反驳他。“我们该想办法,讲些故事传说,画些漂亮花样,把现有的香料价格抬高,卖给愿意听故事的人。”

“那样和欺诈又有什么区别!”尤比又反驳起舒梅尔。“我懂香料,该雇些人钻研搭配,萃取、蒸馏、研磨,都用最好的仪器,原料也要最高等的。这样做出的香水和精油也最精致,自然就能卖上好价格了!”

厅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三人都住了嘴,停下这毫无意义的辩驳。

“我们说的都没错。”是舒梅尔先打破僵局。“这三件事谁说就不能一起做呢。”

“是这样。”尤比说。

“嗯。”亚科夫也回应道。

“别这么愁苦,既然我不能作画,就为你们讲个故事放松吧。”舒梅尔放下杯子,靠在椅背上。“这是个讲述没药树来历的故事,瞧瞧能不能记在清单上。”

娜娅在香炉中添了香料,炉眼吐出丝丝缕缕的香雾。亚科夫觉得那甜蜜又辛辣的味道更强劲了些,叫他说不出地烦躁。

“这故事关于一位代表春天与生命、美与罪恶的神。”舒梅尔娓娓道来。“他的名字是阿多尼斯,是一位美貌绝伦的男人。

“他的母亲是塞浦路斯的公主,是远近闻名的美女。可因王后夸赞自己的女儿比阿芙罗狄忒更美,引得美神嫉妒,便诅咒她爱上自己的父亲。无辜的少女自此陷入对国王的无端爱慕之中,却又不敢打破伦理的底线。于是她便乔装作其他女子,夜里去自己父亲的床上过夜…”

又一个□□的故事,亚科夫想,这些希腊人做尽了龌龊事,却老自诩高贵高尚。忽然,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绕上他的脖子,害他发根竖立地激灵。

“你要你的戒指吗?”亚科夫压着声音问。“它正挂在我脖子上。”

“不,我是太饿了!”尤比贴着他耳朵说话。“我一天都在想,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又要饿上一整夜…”

饿了?亚科夫感到一阵荒谬。“舒梅尔还在这!”他警告尤比。“非要现在?”

“他是个瞎子,看不见我们做什么。”尤比竟这样回答,好似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你们饿了便能随时吃东西,我却不能吗?”

锁子甲的领口被拨开了。亚科夫叹着气,感觉厅内萦绕的香气像瓦解了他的力气,叫他只能无助地缄口,望向对面看似毫不知情的舒梅尔。那眼盲的犹太人依旧讲着他的故事。

“公主最终还是被父亲发现了。那国王愤怒至极,举剑便要杀死这不知廉耻的女儿。公主情急逃出,向众神求助。最终她奔逃到黎巴嫩的一座岛屿,神将她变成了一棵没药树,这便是没药树的来历,公主终年哭泣,就如没药树的树脂一般…”

一阵寒冷的鼻息凑近亚科夫颈间。他怔怔歪着头,瞧一旁平静的池水。那像一面镜子,远远地、扭曲地映出他,与他身后魔鬼的模样。魔鬼在他皮肤上嗅来嗅去。“今天我叫娜娅点了麝香。”魔鬼说。“这香由雄麝鹿的心脏血凝结而成,有催情活血的功效,能叫你的血好喝些…”

亚科夫觉得这一切真是他咎由自取。水面中,尤比像条毒蛇般张开嘴,两颗令人寒栗的尖牙抵在他脖子上——这还是头一次亚科夫瞧见这可怕场面。他动弹不得。

“公主虽变作了没药树,却已怀了父亲的孩子。胎儿自树中生长,最终破树而出。这出身罪恶的孩子比母亲更加光彩照人,惊艳四座,便是美男子阿多尼斯。美神阿芙罗狄忒只瞧一眼便怜爱他,便将他托付给冥后珀耳塞福涅抚养,可他长大了,冥后也爱上了他…”

尖牙刺破亚科夫的皮肤,扎进他的血管。血奴已习惯这疼痛,一声不吭承下来。他被尤比细弱的肢体牢牢按住,好似有根须正沿着那两个血洞在他的身体中扎根生长——可亚科夫盯着镜子似的水面,吸血鬼分明早已拔出尖牙,只动着舌头和嘴唇,蠕动着舔吮那伤口中流出的血。

“人最终都将走向死亡,再美的人也无法例外。”舒梅尔的声音平静极了。“阿多尼斯死后归于冥界,美神伤心欲绝。她去请求宙斯令爱人死而复生,宙斯同意这请求,可每年只允阿多尼斯复活六个月份,剩下的六个月仍沉于冥府。自此,他便成了不停死而复生的神灵,没药也成了治愈与复活的象征。”

亚科夫静静地等待主人进食的结束,可这次貌似格外漫长。有温热的东西刺痒地沿着他脖颈滑落,他不知有多少血从那血洞中被源源不断地吮出,进了尤比的肚子。他怎么忽然这样胃口大开了?亚科夫想不明白。他抬起手想推开尤比,可那手软绵绵的,光举起来就叫他头晕眼花。舒梅尔的声音愈发模糊,亚科夫的脑子没精力想这故事有何深意。没药,他想,圣子也是用这东西得以复活吗?世上哪有这样神奇的香料?

亚科夫胡思乱想。他的视线扫过阳台的大理石柱——月光下,一个希腊女奴的身影匿在柱后,正恐惧地远望这血腥场面。

他想提醒尤比,可不知怎的觉得眼前发黑,闪着星星。沉甸甸的睡意推着他的身躯倒进尤比怀里,害那不知节制的吸血鬼发出惊呼。可那惊呼也变为一阵含糊远去的噪声,没能唤醒沉睡的骑士。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