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颐盯着门口陌生的鞋看了一会。
陈酽还没离开。
他收回视线,钥匙旋转,锁芯咔哒一声,门开了。
淅沥水声从卫生间方向传来。
不知是不是被开门声吸引,屋里水声一停。
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啪嗒啪嗒,带出一阵粘腻的水汽。
“周!”
陈酽从卫生间跑出来,鼻头冻得通红,两手沾满泡沫,他赤足踏在地上,不知道冷似的。
“欢迎回家。”
小雀笑得绵软,唇角漾开两枚浅浅的酒窝。
周颐反手带上门。
“退烧了?”
他问着,一边将带着寒气的外套脱下。陈酽忙不迭伸手去接,动作做到一半,才又想起手上还有泡沫,于是有些羞赧地把手藏回身后。
“嗯,已经好了,现在一点都不难受。”
陈酽跟在周颐身后,周颐去哪他就去哪,像是刚刚分离了母亲的小犬本能跟在主人身后,片刻不离。
终于,周颐停下脚步。
他抬手揉揉陈酽的脑袋,语气有些无奈,“先去把鞋穿上。”
“好!”
陈酽脆生生应下,小跑着进了卫生间。
“你倒是闲不住。”
周颐抱臂倚在门框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浴室地上的洗衣盆,盆里是他昨天换下的白衬衫。
陈酽吸吸鼻子,只是傻笑:
“我就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嘛。”
周颐单边眉一挑,视线落在旁边的电器上。
是一台洗衣机。
陈酽脸颊唰地一红。
“我、我知道,但我想帮你分担。”
柔软的唇肉被咬得变了形,陈酽小心翼翼抬眼,声音有些没有底气:
“我想让自己有用一点,这样,你可不可以就不要赶我走?”
空气安静下来。
陈酽垂下头,衣摆绞紧。
半晌后,他听到一声轻叹。
“才好没多久,万一又发烧了怎么办?”
宽大的手掌托在脑后,陈酽眨眨眼,下一秒,那双让他朝思暮想又求而不得的眼眸溘然逼近,额头相贴。
周颐的额头仍带着室外的凉意,却足以让陈酽颤抖起来。
心脏在躯壳里猛烈震颤,叫嚣着欲望。
他等了太久,早就呼之欲出。
边界一破再破,睫羽如蝶翅扑动,然而呼吸交缠的前一刹那,温热的大手覆上来,捂住了他的嘴。
陈酽的心底泛起些失望。
他眉头小小皱了一下,眼眶酸起来。
“传染给我可就不好了。”
周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于是他笑笑,敲了下陈酽的额头。
“总得有一个人工作赚钱吧。”
!
言外之意太深刻,天大的惊喜几乎砸昏了陈酽的脑袋。
呼吸在手掌下愈渐急促,狭小的空间里温度与湿度齐齐飙升,一对琥珀色的眸子灵巧地眨动几下:
“那……可以下次补给我吗?”
说罢,陈酽紧盯着周颐,生怕错过了什么。
对方真的思考起来。
片刻后,挺拔的身姿慢慢弯下腰,两人视线平齐。
在那对深深的眸子里,陈酽看到自己的倒影。
“想要?”
轻飘飘两个字带着促狭的试探,这种时刻,点头就是认输。
可陈酽甘心归降。
他点头如雀儿啄米,带着饥饿的迫切。
周颐勾起唇角。
捂在嘴上的手骤然抽离,陈酽有些留恋似地踮踮脚,朝手离开的方向凑了凑。
周颐直起腰,笑意冰冷残忍:
“不可以哦。”
如他所想的,陈酽脸上显出些如梦初醒般的神色。
两人的距离拉开回最初的模样。
陈酽使劲抿了下唇。
没关系,他还可以等,就算周颐不愿意承诺他那个下次,他也可以自己争取过来。
想到这,陈酽深吸口气,扬起头。
几乎是同一时间,周颐出门的动作一停,回过身看向他:
“下次是下次的。”
留下这一句后,周颐不再看他的表情,径直出了门。
“周!”
反应过来的时候,陈酽已经牵住了周颐的衣摆,他知道还没要到计划里的时机,可他现在就要说出来,他等不及了:
“让我留下来吧,周。”
语气近乎哀求。
周颐低下头,看到衣摆上那双沾满肥皂泡沫的手,眉头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
“陈酽,你不该太贪心。”
如同当头一棒。
陈酽感觉自己的手像是冻僵了一般,他慢慢松开衣摆,后退回原地,弥散在房间里的水汽化作一场大雨,将他淋了个透湿。
他听到自己说:
“对不起。”
饭桌上很安静。
刀叉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金属声。
叮——
银叉搁在瓷盘边,周颐刚抬手,陈酽便先他一步抽出纸巾递到他手边。
周颐顿了顿。
“谢谢。”
陈酽咬着叉齿摇摇头。
周颐用纸巾拂去唇角的食物残渣:“一会你吃完了,我就送你回去。”
这次陈酽没再说那些想要留下来的话,只是乖顺地点点头,柔软的发梢跟着晃了晃。
“好。”
低眉垂眼,唇角噙着浅笑。陈酽看着周颐:
“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周颐皱皱眉,直觉有些怪异。
但陈酽很快扫尽了瓷盘里最后一点面包屑。
“我吃好啦,周,我们走吧。”
周颐盯着他看了几秒,而后站起身,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东西都拿好了?”
“拿好啦!”
陈酽雀跃着小步追上来,忽而眉头一皱:“不过……你少带了一样。”
“什么?”
周颐本能摸摸口袋。
钱包、车钥匙——除此之外,他不记得还需要带什么东西。
余光中,陈酽正抿唇偷笑。
周颐摸索的动作一停,不解地看过去。
被看着的人扑哧一声笑开,唇边漾着两枚浅浅的酒窝。陈酽两手一抱挎上周颐手臂。
“好啦,现在带齐了。”
“你……”
周颐意味不明地盯他片刻,却没挣开手臂上的束缚。
真好。
陈酽抱紧周颐的手臂。
只要偏偏头,柔软的衣料便会从鼻尖蹭过,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陈酽贪婪地嗅着,花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把头埋进对方怀抱里的冲动。
要耐心,这样才不会吓到猎物。
要讨巧装乖、要惺惺作态,要耐心地等待兔子跳入罗网,再露出尖利血腥的獠牙。
“陈酽。”
周颐忽然出声,像是看破他的心思。
被喊到的然而你肩膀一抖,抬头:
“怎么啦?”
周颐眉头紧蹙,视线尽头是浓烟滚滚的天空。
“那个……是不是你的房子?”
“喝点热水吧。”
腾腾雾气氤氲开,陈酽迟钝地从毛毯里昂起脸,苍白中透出些病态、仓惶的红。
“谢谢。”
热水捧如掌中,陈酽低声道谢。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住处付之一炬却又无力挽救,换作是谁都不好受。所以两人兜了个圈,最后又回到了周颐家里。
“我可能要赔很多钱。”
陈酽神经质地摩挲着玻璃杯,将身体缩得更紧了。
“别提前担心”,周颐在沙发另一边坐下,“你的房东说了,现场还在鉴定中,这场火灾不一定是你的责任。”
“但我的东西全都在那里。”陈酽使劲咽了咽喉头,才没让哭腔失控,“就算不需要我负责,我也已经一无所有了,没有钱、没有衣服、没有家。”
空气短暂地沉默起来。
陈酽在这沉默里闭上眼。
神啊,请你务必、务必要眷顾于我……
“我可以问问我的房东。”
陈酽蓦地睁开眼。
“真的吗,谢谢你,我——”
“如果他有多余的房子,我可以帮你支付房租,在你能够自行支付之前。”
陈酽感到密闭的房间里,一线细微的风擦过他的肩膀。
那是神,在短暂的降临后,再次离开。
周颐已经够仗义了,他该说谢谢的,但他不能。
“我可以睡沙发的!”
陈酽扑上前,毛毯在动作间滑落,他抓住周颐的袖口:
“我可以给你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交给我。”
“可你还要画画。”
周颐拉住袖口的另一端,委婉地示意他松手:“我想,你应该需要一个不会被外人随意闯入的、独立的房间作为画室。”
“不用的!阳台、客厅,哪怕是卫生间都可以,只要能放下画具就好了!”
周颐只是看着他。
陈酽短促地舒出口气,调整呼吸,而后仰头望向周颐。
“帮帮我吧,周颐。”
“哟,酽哥,你这是住在这了?”
一进画室,李航宇便迫不及待地嚷嚷起来,“怎么,那位小替身没收留你?”
陈酽并没有将视线分给他些许,只慢悠悠地为油画做最后的收尾。
李航宇一点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尴尬,他随手捞来个凳子在陈酽身边坐下。
“诶酽哥,我不开玩笑了。说实话,你都同居成功了,干嘛还天天泡在画室?我早上来的时候你在,现在天都黑了你还在,如果我没算错的话这得有—— 一、二、三……”
“十二个小时。”
陈酽将画笔丢进洗笔桶。
“啊?”
李航宇瞪大了眼睛。
“我艹,你早上六点就来了!”
“今天就要把稿交出去,我在攒钱。”
一听这话,李航宇眼睛瞪得更大了,得亏他眼眶开口有限,不然可就兜不住眼珠子了。
“不、不是,攒钱,你怎么了?你妈能少了你的钱?”
陈酽攒钱可比早起稀奇多了。
他妈是谁啊,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大总裁啊。
“没怎么。”
陈酽收拾画具的手停下,唇角晕开一个小小的笑纹,一身冷意都好像叫暖气吹化了。
“我想攒钱给小嶷买个戒指,今天交给他。”
“啊?虽然你现在的人设是穷学生,但也不用——”
“小嶷不喜欢。”
陈酽毫不留情地打断。
李航宇撇撇嘴,却也识趣地不再继续话题。
“挺好挺好,反正酽哥你卖几副画一个戒指也就到手了,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过……酽哥,你是不是记错了,明天才是情人节,今天送不是早了吗?”
“不早。”
陈酽站起身,眼底闪过一丝疯狂:
“就是要赶在所有人之前。”
赶在所有人之前,为周颐打上独属于他的记号。
李航宇张大了嘴,在他说出什么之前,陈酽已起身向门口走去。
“诶,酽哥!”李航宇慌忙追上去,“你这是干嘛去?”
陈酽脚步一停。
“去见他。”
眼底的疯狂散去,反倒显露出些热恋中的真心来:
“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吃饭。”
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十分钟,陈酽攥紧口袋里的戒指盒,将颈上的围巾拢紧。
取完了戒指他就直奔这而来,甚至忽略了时间。
早春的风寒意料峭,并不比冬风的气势弱上太多。身体冷到麻木,一颗心却是滚烫地跳跃着。
倘若可以拨动时钟就好了,那样他现在就可以看到小嶷打开戒指盒的神色。
小嶷会愿意戴上它吗?
陈酽早已将戒指伪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