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想。”
陈酽张张嘴,后退一步,“什……么?”
“我说我不想和你走。”
周颐站起来,猫儿恋恋不舍地跟着踮起身,挽留地蹭着他的裤脚。
“因为你总是骗我”,周颐看着面前人的眼睛,没有愤怒,只是冷静地陈述:“我没法再相信你了。”
“不会的!我不会再骗你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陈酽语气急迫,可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一瞬间他脸上惊慌更甚,他匆忙抓住周颐的手臂,生怕周颐会从他眼前消失一样:“我们现在就走,你说去哪就去哪好不好?我都听你的!对、对,手机……”
突然想起什么,陈酽念叨着,猛地将手机掷在墙上。
猫儿被吓得惨叫一声,缩在周颐腿后。
“这样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陈酽望着他,眼神很渴,好像下一秒就要干死在不见尽头的沙漠之中。
周颐低头看向脚边的布偶。
陈酽领会到什么:
“如果你喜欢它,我们就把它一起带走,好不好?”
周颐笑笑,俯身推了下布偶,猫儿软绵绵喵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踏着猫步走了。
“不用,它有主人。”
陈酽眨眨眼,“是谁?”
周颐却已率先向车边走去,他没回答陈酽的问题,只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搭在车把手上,夕阳落在他微偏的侧脸上,晦暗不明。
“不是要逃吗,走吧。”
车身披着霞光不紧不慢行驶在公路上,不像是逃亡,倒像是在散步。
周颐目视前方,神色认真又专注,陈酽盯着周颐的侧脸。
夕阳迎面照着他,暖融融的,勾起了那被他强压了许久的困意,他已经太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困了就睡吧。”
周颐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困倦。
就连这点也和小嶷很像。
陈酽迷迷糊糊地坠入梦境,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陈酽想:
如果他们是一个人就好了。
“……”
迷糊中,陈酽感到有人搡了搡他的肩膀,口里喊着什么——
“酽!”
周颐猛地清醒过来,瞬间被眼前的场面吓退了睡意。
只见母亲抱臂站在他面前,神色中透着失望。“酽,真没想到你这么不清醒。”
“我怎么会在这?”
陈酽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旁的男人猛地按了回去,动弹不得。
“周颐人呢?你把他怎么了?”
母亲叹了口气,信手点开桌上的手机,音频开始播放,是陈酽的声音。
“我们逃吧,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陈酽呆坐着,像是被一道雷劈中。
“酽,回到现实吧。周颐就是这样的男人,他就是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出卖你。”
“为什么?”
两行泪无征兆地从苍白的脸上划过,陈酽忘了眨眼,如同被抽去灵魂的人偶,只是机械发问:
“为什么?”
“因为他不爱你。”
女人缓缓蹲下身,长指甲划过陈酽的脸颊,语气里带着不怀好意的引诱,“恨吗,酽?”
陈酽身体一抖:
“恨……”
“好孩子。”
艳红的指甲拍拍陈酽的后脑,女人勾起唇,“你放心,妈妈会让他受到惩罚的——”
“不。”
陈酽忽而将母亲的话打断,他表情扭曲着,竟是诡异的顿悟:
“我明白、我明白了!周颐他恨我,才要报复我。”
笑声不断从咧开的齿间呛出:“他在乎我,所以才要报复我,他在乎我——”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下,陈酽脸猛地一歪,终于不再笑了。
“蠢货!”
女人的手掌和周颐的脸一起烧红起来,她后退一步,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陈酽,千万句咒骂堆在唇边。可最后,她只是忿忿一甩手,挺挺胸脯,笑起来:
“放心,我会让你对周颐死心的。”
陈酽猛地抬起头。“你要对周颐做什么!?”
女人抿唇,唇边是一个优雅的笑纹。她拍拍他的肩:“别管啦,在婚礼开始之前,你好好休息就行。”
“婚礼的事,你真的想好了?”
周颐将手从布偶头上移开,看向沙发上的安安。
布偶喵了一声,一跃跳回主人怀里。
安娜垂着头,顺顺布偶柔软的毛,轻轻回了声“嗯”。
大概是察觉到了主人的低落,布偶担忧地望向安娜,周颐也同样担心安娜的状况:“那……她怎么办?你的姐姐。”
再提到这个称呼,安娜苦笑起来。
“我们分手了。毕竟……在我是我自己之前,我先是家族的女儿。我有着优渥的生活,就注定了要承担这样的责任。只是,牵连了你和沈,很抱歉。”
周颐摇摇头,抬手摘下布偶项圈上的录音器:“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现在恐怕还没有办法摆脱陈酽。”
安娜脸上的阴云散去不少,她托着布偶的两只前爪挥了挥,“这个要感谢我们小猪呀。”
周颐弯起眉眼,温柔地搔搔布偶的下颌,“谢谢你,小猪。”
布偶舒服地眯起眼。
“江嶷。”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久到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周颐抬起头。
安娜语气诚恳:“你值得拥有幸福的。”
是吗?
对此周颐自己并没有太多想法,哪怕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有人这么对他说了。
“或许吧。”周颐垂下眼眸。
“对不起!”
门急匆匆被人推开,沈行之一脸歉意地走进来,气都没喘匀:“办了点事,这次又来晚了。”
“嗯——”安娜支颐端详着他,忽而笑起来:“客观上来说是晚了点,但时机上刚刚好。”
沈行之歪歪头,不解地看向周颐,“你们在说什么?”
周颐无奈地摇摇头,拉过他的手臂向门外走去,“走啦。”
出了安娜的别墅,两人都没有开车,一身轻松地沿街并肩而行。
“结束了?”
“都结束了。”
“那……放下了?”
“放下了。”
周颐仰头看向天边飘浮的云翳,金灿灿的光线从缝隙里透出,天光粲然。
他眯起眼,感受风:“以后,我真的可以只为自己而活了。”
“恭喜。”在周颐看不见的角度里,沈行之的眉眼柔和下来,看着他的侧脸,“后面你怎么打算?”
“我想回去,后天或是明天,越早越好。”
话音刚落,口袋里手机一震。
那是周颐才换没多久的新手机,里面没添加过几个联系人。
周颐打开手机,脸上的笑容消失。
短信箱里,唯一一条短信静静地躺着,信里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江嶷]
周颐回拨了那串陌生的号码。
在漫长的呼叫中,周颐想过对面会是谁,很快那道冷硬的女声便印证了他的猜测。
“反应很快,周……啊不,江先生。”
“你想表达什么?”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江先生竟然和我们家酽是旧相识,我还以为酽在那边的小男朋友已经死了呢?你说,要是酽知道你是他思之入骨的旧人,他会怎么做?要是酽知道你骗了他怎么久还把他耍得团团转,他又会怎么做?”
周颐攥紧掌中手机,“你想要我做什么。”
电话对面的女人轻笑:
“江嶷,你可真是无情。老情人就要结婚,他的婚礼你不来看看吗?”
婚礼当天。
陈酽怔怔地看着化妆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本就已经剪短过了的头发现在被削到仅剩两个指节的长度,染成黑色,又用发胶向后梳起。
简直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陈酽有些恍惚。
他最开始到底为什么答应了这场婚姻?他想起来了,是因为周颐。可现在,周颐已经放弃了他。
他可以逃,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就这样吧。
反正他已经把所有爱他的人都弄丢了,如果命运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能守住吗?
镜中的脸露出些茫然,陈酽也搞不懂自己。
化妆间的门开了,母亲从门边走到镜中。
“妈妈。”
陈酽想要起身,却被按了回去。
艳红的指甲蹭过他的侧脸,发出缓慢而细微的抓挠声,瞬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陈酽对上镜子里母亲幽深的双眼。
那双和他别无二致的琥珀色眸子里出现了和他一样的情绪。
女人弯下腰,浅金色的发尾扫过他的额头,轻声耳语:
“今天,你和安娜会是世界上最相称的一对。”
陈酽忽然感觉自己被一道电流击中了。
“我这样,很像父亲吗?”
女人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陈酽不知道自己戳破的,究竟是母亲潜意识里的期待还是对他的刻意培养,但无论哪一种,都让他脊背发凉。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一直以来对周颐做的,就是这种事。
女人猛地收回手,快步走回门边。亲昵不再,声音重新冷下来:“走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今天是个拓宽社交结识人脉的好机会,机灵点,明白吗?”
手掌在背后一推,陈酽不容拒绝地摔入名利场中。
宴会安静一瞬,无数道目光自四面八方投来。
陈酽几乎是立时就注意到了墙边的两人,他身体一僵,像是被定住了。
周颐怎么会在这?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不希望见到周颐,可偏偏是这个时候。陈酽的身体冷起来,像是刚从寒冬的江水里捞起。
“主角来了!”
埃文大踏步迎上来,周颐不紧不慢地紧跟其后。
身侧,母亲冲陈酽使了个眼色,陈酽咬了下嘴唇内侧的软肉,含糊喊道:“哥。”
埃文爽朗地应了声“欸”。
“我是你哥哥,周是我和安娜的朋友,也算你一个哥”,埃文长臂一揽,拍拍身侧的周颐,“以后谁要是欺负你,就和我们两个哥哥说。”
母亲满意地笑起来,“酽,还不快给两位哥哥敬酒?”
侍者适时端上酒来,与埃文喝完,就该到周颐了。
几双眼睛在旁边看着,陈酽使劲咬了下唇,向周颐举杯:
“……哥。”
周颐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侍者托盘里的酒杯。
“怎么,我备的酒入不了周先生的眼?”女人盯着周颐,眼里是挑衅。
“妈妈……”
陈酽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一个侍者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先是与埃文耳语,再是女人,两人先后变了脸色。
匆匆留下句什么,两人便一同离开,只剩陈酽与周颐相对无言。
陈酽抿抿唇,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
周颐却忽然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仰头就要喝下。陈酽来一惊,身体快过脑袋地抢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还是不要喝了,对胃不好。”
只丢下这一句,陈酽转身便走。
他以为自己很潇洒,却狼狈地趔趄一下,扶住墙。
周颐冷冷看着他:“这又是你的把戏吗?”
陈酽猛地抬起头,看向周颐。有什么在他眼底碎开,看起来可怜极了。难得陈酽没有争辩,只是脚步虚浮地撑着墙离开。
周颐有些想笑。
不是总爱在半夜里往酒吧跑吗?怎么一杯就不行了?
周颐转过身,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沙发很软,又恰到好处地可以支撑起人体结构,正适合熬过这不长不短的婚礼。周颐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计划着一会离开后的行程。
“周先生。”
沙发那头吱呀一声,而后水似地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