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风,你好狠的心!”
“江泠风,你怎么会如此大逆不道!”
“江泠风,我要为掌门人报仇!”
即便在梦中,那些讨伐她的声音还言犹在耳。
昏迷中的江泠风浑身大汗淋漓,上一刻仿若身处火热之中,丹田处犹如炙烤,下一刻身上却又冰冷得忍不住哆嗦,双重痛苦的折磨令昏迷中她忍不住低低喘.息出声。
她于模糊中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与谁说话。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这样子也有我的错。”
说罢,一股药香袅袅萦绕在自己鼻间,有一双温热的手生涩又柔和地扶住自己的头,慢慢地将一颗丸子喂入自己的嘴巴。
江泠风闭眼皱眉,异物让她竖起心中尖刺,她闭紧嘴唇,抗拒着这份不明来处的给予。
男人轻声啧了啧,换成一股甘甜水流,一点点地润泽着自己干涩的嘴唇。
药力极快起效,丹田处那股难受的感觉渐渐退去,江泠风这才缓缓松开了嘴巴。
身边感慨轻声溢出。
【唉,这回就尽人事看天命了,希望这位陌生人能活下去,不然我可会良心不安啊。】
这世间竟还有人希望自己活着?
江泠风闻言想笑,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流下了一滴眼泪。
不知何时,身上多了一层柔软织物抵挡洞内寒气,江泠风不再颤抖着身体,放松眉头,慢慢地进入了黑沉的梦里。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令自己刻苦铭心的那一天。
就在那一天,她与师傅夜谈宗门大比之事待要离开后,师傅说,次日要与她同去处理宗内事务,她便宿在师傅偏殿中,思索各处有无纰漏,还在思忖想师傅请教剑道。
那日模模糊糊便睡下,待她被一声尖叫声唤醒之时,她发现自己在师傅书房中,手中执着一把剑,她低头,便看见剑上鲜血淋漓。
“江泠风!你对掌门人做了什么!”
有人用力地撞开她,她一时不察,手中剑脱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让昏昏沉沉的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正待查探情况,身后忽有一道强劲罡风袭来,江泠风下意识折身避开,就听见身后之人声如洪钟的斥责!
“江泠风,你这个叛徒!”
眼前突现无数道剑锋,无情横亘在自己脖颈间。
所有人都愤怒地看着她,裴长老更是率先越过众人,用力朝她肩头拍了一掌。
江泠风闷哼一声却没有妄动,被两个弟子反缚住胳膊站了起来。
她根本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了被众人团团围住气息奄奄的师傅。
她顾不上肩头的伤,也顾不上众人鄙夷的眼神,瞪大眼睛,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老人,一时间大脑竟一片空白。
师傅,怎么了……
老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颤抖着嘴唇,遥遥向她看过来。
她喃喃道:“师傅……”
“闭嘴!你根本不配这么叫他!”裴长老又打出一道法术,这一次毫不留情地击中她的胸口。
她咳出一口鲜血,强撑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裴长老,意识陷入黑沉的那一刻,她听见裴长老无情地说:“你也不配姓江!给我关押密室,三日后我要亲自替掌门人清理门户!”
在那之后,她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天。
没有人听她的辩解,也无人关心她的伤势。
密室之外是重重结界,她自受创一直都未曾动用过半分灵力疗愈过自己,醒来之后,她每时每刻都在试图突破结界。
到最后,她被结界多次反噬,只能无奈放弃之时,久无人造访的密室竟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与她同系而出的师兄唐旸。
唐旸居然说,他相信自己,要帮自己。
漆黑的密室中,唯有唐旸的火光带来了一丝光亮。
摇曳的烛火下,唐旸半边脸被照亮,他一脸担忧:“师妹,我信你不会杀师傅,可在场弟子都见到了你……”
“你天资聪颖,肯定知道轻重缓急,实在是等不及找出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师妹,你还不懂吗?”
她不懂,也不明唐旸突如其来的相助,她宁愿靠自己的手,靠自己的剑,去斩开那一条绝路。
江泠风假意顺从,实则转头便毫不犹豫地打晕了没有防备的唐旸,偷走了他的令牌和剑,逃出了密室。
猎猎夜风吹动她单薄的衣袍,月光照亮她一往无前的冷静面庞,她眼中只有一片坚定。
她要亲手去寻找真相。
谁料下一刻便被天罗地网困住。
一股莫名剑气准确击中她的剑,她狼狈躲闪,身上洁白长袍便被翻滚出一身烟尘。
她抬首,便看到无数剑尖朝她无情挥来。
她不得不出剑狼狈闪避。
一道法术便在这时直接拍向她握剑的手。
当啷一声。
她的剑落地,她也跌落在地上,看着阴影处走出来两道人影。
一个是正在轻蔑看着她的裴长老。
另一个是眼神复杂的唐旸。
“唐旸,我说江泠风这个叛徒必然会借机逃走,你说我对不对。”
“……是我错信了。”
唐旸轻叹一声,口中念念有词,收回了掉落地上的长剑。
他重新执剑,剑锋也同众人一般指向了半跪地上的江泠风。
少女脸色苍白,神情却意外地平静坚定。
“我原以为师妹你会留到证明你清白的那一天,可你居然……对不住了,江泠风,我要给师傅、给岱夫派上下一个交代。”
“结阵!”
剑起,杀气现。
每个人眼中皆是错信她的追悔莫及,皆是对她的鄙夷仇视。
皆是熟悉的面孔,却毫不留情地对她拔剑相向。
她被团团包围,莫名低笑出声,在这片肃穆之下显得尤为突兀。
裴长老居于其后,不屑看她:“江泠风,你以为你能逃?”
她一言不发,轻轻瞥向裴长老。
她动作散漫,然,下一刻,她眼神凌厉,只身一人冲入团团剑阵,犹如自取灭亡,下一瞬眨眼之间,却是一名弟子直接被打飞出去,原来是她踹开一名弟子,直接劈手夺剑。
裴长老恨铁不成钢:“速速归位!”
可为时已晚。
因鬼魅般无从捕捉的身法,那道密不可透的剑阵竟被直接打出一道缺口,紧密阵势越来越松散,到最后,她剑尖指地,周围是溃不成军的弟子。
江泠风对着一脸气急败坏的裴长老轻轻一笑。
“裴长老,你觉得我能逃出去吗?”
裴长老怒极反笑,从宽大袖袍中掏出一样精小物事:“可惜,你还是棋差一着,师兄本想将这件东西赠与你,没料到你竟狼子野心,也罢也罢。”
黑夜中,无人能看清究竟是什么,只看到裴长老指尖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到其中。
那样东西受到灵力浇灌,变得越来越亮。
“江泠风,我今天就要替掌门人师兄清理门户!”
裴长老运气怒吼,直接挥手将手中物事抛向天空:“禁!”
一直一言不发冷静看着的江泠风,忽然急急后退,她就在那一瞬间,骤然感到一股极为强大的压迫力袭来,比结界更为密不透风的大网正向她笼罩过来。
她挥剑去挡,不料被一道剑光直接命中手腕。
哐当一声,剑落在地上,而江泠风捂着手腕,目光看向了站在最后的唐旸。
唐旸举着剑,正指着她。
不过一瞬间,方才还傲然站立的江泠风转眼间就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
江泠风的手指紧紧地抓着剑柄,想要挥剑划开一道缺口,只是除了耗费力气,那道网一直在重重地往下压。
她双目赤红,看着冷眼旁观的众人,又看向口中念念有词的裴长老。
她不能死!
她也不愿死!
她暗中积蓄灵力,假意虚弱,趁所有人放松警惕之时,她猝不及防发难,夺剑挥出雷霆一击。
凌厉剑气荡飞所有人,她也借势跌跌撞撞转身便躲入草丛中。
无人预料到她胆大到竟还滞留在原地。
她屏住呼吸,咬紧下唇到发白,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春风料峭,夜里山间寒气更盛,直到一切声音逐渐远去消弭,她才慢慢地松开牙关。
她哆嗦着身体,撑着剑慢慢站起来,月下寒芒闪过,映出了她一张似笑非笑的苍白面容。
她拿袖子擦了擦剑上的血渍,而后将之牢牢地负在身上,从山道的另外一边走了下去。
山道另一边并不归属岱夫派,也因地势险峻,基本无人靠近。
因此草木任性生长,形成了天然的陷阱,又因岱山灵气充沛,外头的妖兽灵力不足,垂涎欲滴之余又因结界不得进入,不过数百年,有侥幸进入林中的,也因太过饥饿,互相吞噬,因此此间妖兽比之外界,更为残暴凶狠。
江泠风眺望远处时不时闪现的火光,转身果断走入了迷雾蔓延的山林之中。
那时自己一心只想逃避追踪,谁料进入山洞还未尝歇息片刻,不怀好意的妖兽便闻讯而来。
江泠风紧皱眉头,错觉自己再次陷入那种绝境之中。
她举剑奋力对抗所有妖兽,只是那些妖兽源源不断,渐渐她应付起来相形见绌,到最后她力竭倒在地上,看着妖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忏悔,我害死了一个人,但你也别装没事人似的,你这个特效药一点用都没有!我要举报你!我要投诉你!”
这道声音似乎响在自己耳畔,又似乎在自己大脑深处回荡,一时之间,江泠风全部心神被占据,她只能被动地听着,一时之间竟脱离了那股梦魇。
“可怜兮兮的,要不给她立个碑吧……”
“越想越难受,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啊!!!”
“总而言之就是很后悔,唉,求你安息吧,希望别来找我,我有点怕……”
有人在移动自己,温热的手把自己托举起来,有冰凉的碎屑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儿挖个坑,把人埋进去,还得砍出个碑……”
江泠风再也忍受不住这股聒噪,睁开了眼睛。
底下是湿软的泥土,身上也覆盖一层薄薄的泥土。
眼见一抔土又要落在自己身上,江泠风沙哑道:“……”
“谁在说话?我的错觉?这地方鬼气森森,我埋完要赶紧跑了……”
还在念念有词的男人转过身来,就看见底下那个合该死去的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她嘴唇干裂苍白,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嘶哑出声:“我……”
男人瞪大眼睛,灵力缠绕执剑,直接对准江泠风。
他只字未说,嘴唇也未动一下,江泠风却在大脑深处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虽然知道这个地方有鬼,但没人告诉我会这么快诈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