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
浑身上下都很痛。
经脉一根一根断裂，再一根一根重结，不知从何而来的泥土不断地袭来，将他掩埋。
每次睁开眼睛，随之而来的就是彻骨的疼痛和窒息感。
虚空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把他拽入到了无尽的深渊。
无一例外，无处可逃。
再次躺在潮湿的地下，温渐寻艰难地扯了扯唇角，持续不断的剧痛早已把他的感官麻木，连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不得不说，这所谓的南柯幻境还真是个宝贝，把人内心深处的恐惧剖析的淋漓尽致，若是日后想惩罚谁，把他往这里随手一扔，待上那么十天半个月，能不能克服恐惧不知道，但定能把他折磨的体无完肤，精神失常。
温渐寻在心中无奈一笑：“没想到，我竟也有这么一天。”
方才那人嘴上说的倒是轻巧，但“打破梦魇”这四个字谈何容易？
温渐寻已经记不清他在地底挣扎了多少次，也没有力气再爬上去。他闭上眼睛，努力去忽视体内的疼痛，却也只是徒劳。
最后停留在脑海的画面，是他蜷缩在墙角的样子。
那座小镇算不上繁华，但依然有着浓浓的烟火气，街道上人来人往，唠着家常，但却没有一个人从温渐寻的身前停留。
从一旁的客栈中走出一个小二，他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温渐寻：“我说你这小乞丐，不吃不喝不住店，硬是赖在这儿死活不肯走，存心是想影响我们客栈的生意！”
温渐寻靠在墙上，一句话都没说。
店小二早就习惯了他的做派，但此时客栈里没有什么客人，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他又问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温渐寻眨眨眼，轻声道：“...等人。”
“哟，你竟然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店小二颇有兴趣地在客栈前的台阶上蹲下了身，低头看着他，“等什么人啊？你都在这里待好几天了，也没见有人来找你啊。”
“......”
店小二眼睛滴溜溜一转，目光停到了温渐寻的身后：“你身后背着的东西是什么？看上去像是一把剑，你拿下来给我看看怎么样？”
温渐寻摇摇头，又向墙角里缩了缩。
“为什么不行？”店小二不依不饶地问道。
温渐寻的神智一片混沌，他用尽了力气，却只磕磕绊绊地说出了几个字：“有...邪气。”
“邪气？可别在这吓唬人了，你一个乞丐能看得出什么啊？”
店小二挠挠头，没在意温渐寻说的话，却对他身后的那把剑非常垂涎，他在这家客栈里看见过很多佩剑的修士大侠，羡慕的眼睛都红了，时常在脑海里幻想有朝一日能够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想了想，店小二一拍脑袋，站起了身：“这样吧！我抱一床被子给你，你把剑拿下来给我看看，怎么样？”
还没等温渐寻出声拒绝，他便一溜烟跑进了客栈。
见他走了，温渐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体内的经脉又开始作乱了，疼痛从四面八方涌来，一齐蔓延到心脏。
温渐寻咳嗽了几声，斑驳血迹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红的刺眼。
他苦涩一笑，自己恐怕连这个夜晚都撑不过去了。
店小二在回去取被子的时候正好来了一大波客人，他忙着招待人家，早就把门外的小乞丐置之脑后了。等他终于想起来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他去杂物房里取出了一床破旧的棉被，哼着小曲儿走了出去。
“喂，小乞丐，被子我拿来了，你把你那把剑给我看看。”
此时暮色四合，天色昏暗，客栈里的光照不到温渐寻所在的那个角落，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里还有一个人。
温渐寻一动不动，似是没有听见店小二的话。
“你这人，答应好我的，不会是想赖账吧？”店小二擅作主张地认为温渐寻先前已经答应了他的要求，见这小乞丐缩在一旁总是不理人，心里涌上了一股火气。
他气冲冲地走到温渐寻的身前，掐腰喊道：“又不说话了？别在这装死，能不能痛快点儿！”
可温渐寻垂着头，依然没有理会他。
这回店小二可急了，他用力地踹了温渐寻一脚，朝他啐了口痰：“还不快起来！”
令人没想到的是，温渐寻竟顺着他这一脚的力道，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
“快起来，起来啊！”店小二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想去把他扶起来，却又没有那个勇气，“你...不会真的死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好似都凝固在了这一刻，店小二僵直着身子，颤抖着去探温渐寻的鼻息，随后像被烫到了一般，急忙缩回了手。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店小二连忙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他一边摆手一边喊着：“我刚出来你就这样了，我可什么都没做！”
他这几声喊，倒是把旁边不知所以的路人都引了过来，在温渐寻的身边围成了半个小圈，人们看看角落里那个已经没有气息的小乞丐，又看了看一旁神情慌乱的店小二，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目光在这两个人身上流连，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对着店小二指指点点。
店小二急忙撇清自己的关系：“你们别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你还能有谁，这小乞丐在你们客栈外面待好几天了，我看就是你看他不顺眼！”
旁边的人都一一附和，店小二在一片嘈杂中急红了脸。
终于，客栈掌柜的注意到了外面的声音，赶忙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温渐寻，对店小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真的不是我，我有多忙您是知道的！”店小二解释道，“这乞丐看上去一直都病怏怏的，我见他穿的少，好心给他抱了一床被子出来，中途有事耽搁了一会儿，等我再出来时，他就已经这样了！”
掌柜琢磨了一会儿，向人群喊道：“诸位都听见了，此事与我店中的小二没什么关系，他还好心抱了被子来呢！这样吧，我马上找人把这小乞丐好生安葬了，各位就都先散了吧！”
话音落下，旁观的人也觉得无甚意思，便就都各自散去了。
待周遭的人都离开后，掌柜狠狠地瞪了一眼店小二：“赶紧找人处理了，从你的工钱里扣！”
店小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点头哈腰地应了，他心中虽是极不情愿，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过一会儿，零零散散地来了两个收尸的人，店小二在口鼻处蒙了一块布，皱着眉问道：“就你们两个？”
“其他人在后面，马上就到。”
“行行行，那你俩先开始吧！”
这两个收尸的人把温渐寻抬到了一块木板上，又在他的身上蒙上了一层白布。
此时的温渐寻还有着微弱的气息，只不过方才店小二太过于害怕，没有查看仔细。
“又要...回去了吗？”温渐寻茫然地想着，供他呼吸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神智也即将归于一片混沌。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个陌生却又让人心安的声音。
“怎么回事？”
另一个女子答道：“好像是死人了。”
方才的那个声音，温渐寻之前从未听过，但却莫名让人感到亲切，在他平静如湖的心上激起了片片涟漪。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了两个字：“师兄。”
温渐寻很想掀开蒙在身上的白布，睁开眼睛去看一看，此时站在他身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他一直心心念念要等来的师兄，但他早就已经没了力气，连动也不能动了。
他们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温渐寻没有记住，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冰凉的事物突然被人放在了他的手边。
在呼吸停滞的前一刻，他又听见了那人的声音。
“既在此相见，便送阁下一程。愿阁下来世，平安顺遂。”
......
梦醒了，温渐寻依然躺在这里。
每一次的“恐惧”来临之前，都会赋予温渐寻一段梦境，梦里是他曾在现实中遭遇的种种。
通过这个梦，温渐寻已经知道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处——荼蘼山。
那店小二身上没那么多钱，掌柜嘴里的“安葬”也只是随口一说，他被人抬到了荼蘼山上，埋进了一个小土坑。
直到他再次清醒过来，在山上遇见了黎岁落。
想到这儿，温渐寻费力地把手放到了自己身前的衣服里，紧紧攥住了胸前佩戴着的一块玉石。
这块玉起先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了，可惜，现在又变成了一片冰凉。
沉默了一会儿，温渐寻好似突然有了力气，握着手中的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里。”
如果自己在这里耽搁太久，被师兄发现，怕是会惹他生气了。
待到温渐寻终于又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时，身上穿的衣服已经被泥土覆盖的看不出原先的样子了，他往地上随意一趟，试图平稳自己急促的心跳。
他躺了一会儿，突然发觉有哪里不对劲，余光里好似隐隐亮起了火光。
温渐寻坐起身，一脸严肃地看向了有光的地方。
火焰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踽踽独行，他宽大的衣摆沾上了点点火星，正张牙舞爪地蔓延开来。
温渐寻定定地看着那身影，心跳愈发快了起来：“师兄！”
......
火势越来越猛，把黎岁落的衣服烧的满是焦黑，在灼热之下，几滴汗落在地上，又化成了一阵白烟，盘旋而去。
黎岁落凭着记忆，在这座荼蘼山上寻找着初次与温渐寻相见的地方，大火不能阻挡他的步伐，但随之而来的，却还有别的东西。
“阿落。”
听见这个声音后，黎岁落猛然停住了脚步。
“阿落，过来。”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在他身后传来，似是还带着浓浓的笑意，“到娘亲这里来，娘亲有好东西给你看。”
这里是南柯幻境，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黎岁落的心中如明镜般，所以只是顿了顿，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去。
可那个声音却穷追不舍地跟在他的身后：“阿落，你怎么不理娘亲，是娘亲哪里做错了吗？”
“娘亲手里有你最喜欢的风车，要不要玩儿？”
“今晚你想吃些什么，娘亲给你做。”
......
似曾相识的话语响在耳边，黎岁落咬着唇，眼睛被火熏得生疼。
见他一直不停下，那人好似有些生气，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喊道：“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你要是再这样，我和你爹可就都生气了！”
与此同时，一阵邪风猛然刮过，黎岁落不受控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前的景象却令他浑身一震——
一个血肉模糊的女人，咧着嘴站在黎岁落的面前，她的脖子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洞，里面的血早已干涸。
在她的身边，还立着一个人，看身形应当是个成年男子。
可顺着他的脖颈往上看，却没有看见那颗本该有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