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萦绕在重重叠叠的山林之间,冰凉的雾气混合着潮湿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众妃身着各色劲装,长发高束,在山林入口处按照位分依次纵列排开。皇后在病中无法出宫,此次并未跟随大家一同到南苑来;荣妃、元妃是考官,跟皇上一同等候在营帐中,也不曾到场。故而第一排分别是康嫔、贞嫔和纯嫔;嫔位之后的,是佟佳贵人、海贵人;贵人之后是沈知微和魏常在;常在之后就是一众答应了。
魏常在和沈知微并列排在队伍的后方,她努力地挺直脊背,可娇弱的面容上仍透露出紧张。
“非去不可吗?这马比人还高,我昨日学了一下午,才勉强在马背上坐稳,如今还要骑马狩猎……唉,不是所有人都擅长此道的。”
沈知微拉扯缰绳,控制红棕马原地踏了几步,宽慰道:“别怕。若真是受不住,拉紧缰绳返程即可,皇上不会怪罪的。”
魏常在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扬起眉:“我记得你也是昨日新学的骑马,怎么就骑得如此稳当呢?”
“我啊……”
沈知微本想说自己熬夜苦练终见成效,可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一道婉转刺耳的声音打断,抬眸一看,竟然是纯嫔。“人家是皇上亲自教导,哪能跟我们一样啊。说不定今日的魁首都内定给沈常在了,我们不过是陪跑的。”
纯嫔兀自笑着,殊不知前后左右的气氛均凝结成冰。众妃齐刷刷地扭过头来,视线在纯嫔和沈知微之间逡巡。
沈知微紧抿着唇,脸色煞白。其他嫔妃看向她的眼神更是明晃晃的不满。
贞嫔远远地看了眼营帐,见皇上并未出来,想来并不知道这边的情形,和纯嫔对视了一眼,捧场道:“瞧妹妹这话说的,沈常在虽有皇上教导,可到底时间短,没历练过,殊不知还有佟佳贵人这样自小享誉草原的珠玉在前呢。总不能沈常在真是天赋异禀,不过学了一个下午,就将在草原生活十几年的佟佳贵人比下去了?”
说完,贞嫔的视线越过离她更近的佟佳贵人,直直地向沈知微射去。虽然眉眼弯弯含着笑,可眼底的凉意藏都藏不住。
沈知微脸色一沉,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可又不能任由纯嫔和贞嫔嘲讽,什么都不做只会更拉仇恨。
沈知微思索片刻,昂起头,不卑不亢道:“两位娘娘真会开玩笑,臣妾不过是初学马术,哪敢在各位姐姐面前班门弄斧。听闻纯嫔娘娘昨日在驯马场勤学苦练,不知今日能否一睹娘娘风姿?若是娘娘能夺得魁首,想来也是振奋人心的。”
沈知微浅浅笑着,将纯嫔和贞嫔抛来的陷阱又抛了回去。
她是有争魁首的打算,可从来没有对竞争对手广而告之的打算。古今中外,任何比拼前牛皮吹得越大,结果出来时摔得越惨。你说我想夺魁,那我也说你想夺魁。都是千年的狐狸,反正谁也别放过谁。
……
佟佳贵人看着纯嫔和沈知微一前一后将她夹在中间斗法,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真把她当“死人”了!明明骑射最佳的人是她,明明皇上和荣妃昨天押宝的人也是她,纯嫔和沈知微这两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是学了半日的功夫,竟敢在她面前叫嚣??还有个帮腔的贞嫔,一开口就让人生气。
还有这个沈知微,她早就怀疑营帐附近的老鼠是沈知微引来的,若非没有证据,她就拉着沈知微到御前了!荣妃不管不问,还罚她抄《静心经》,真是倒霉透了!
这一切都怪沈知微。不过沈知微得意不了多久了,狩猎可是她擅长的领域,她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场子来!
纯嫔和贞嫔还要争辩,佟佳贵人忍无可忍,扬声打断:
“没用的话还是少说些。到底是不是真有本事,谁强谁弱,上场比试一番不就知道了?都堵在这里干过嘴瘾吗?!”
话音刚落,海贵人看了她一眼,撇过脸去。
身旁的常在、答应神情一嚇,悄悄垂下头,默不作声。
纯嫔和贞嫔脸色很不好看,她们才是在场位分最高的妃嫔,佟佳贵人此举难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但纯嫔和贞嫔并不想跟佟佳贵人起正面冲突,毕竟佟佳贵人虽然是贵人位分,可是出身显赫。
康嫔乐得看热闹,有先前荣妃的提点,她并不打算主动去找佟佳贵人麻烦,只等她“自取灭亡”。
各人心思各异。这场不大不小的发作,一时竟效果奇佳。
沈知微悄悄松了口气。只是在佟佳贵人转身的那一刻,她明晃晃地看到,佟佳贵人剜了她一眼,漆黑的瞳孔宛如幽深难测的寒潭,泛着寒光和冷意,只对视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
号角声响起,骏马在林间四散开来,留下尘土在身后滚滚升腾。
沈知微顾不得其他,双腿夹紧马腹,缰绳一拉,脚踩鹿皮马靴,腰配镂花箭囊,左手持弓,右手拉绳,纵马奔跑在山林中。
山林内,虽说最终是以猎获驯鹿作为评定魁首的依据,可大多数嫔妃对自身实力心中都有数,压根没打算满山去寻找那只不知藏身于何处的驯鹿。可空手而归毕竟会落了脸面,于是选择了折中之法,在山脚和山腰处探寻,猎一些雉鸡野兔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对于纯嫔、沈知微、佟佳贵人这样想争魁首的,谁也不敢打包票百分之百猎到驯鹿,也跟着大部队一同猎点小动物装点门面。
因为事先告知了都虞司后妃们要到山林中打猎,而这些娘娘小主都身娇肉贵、五体不勤,没有人敢拿主子的安危做赌。故而山林中的猎物早就被替换了一遍,放进林中的“猎物”全部是驯兽场饲养的,野性少了一半,安全性大大增强。
后妃们在山脚处羽箭飞舞,各个都收获颇丰。沈知微也抓住了四五只雉鸡,还有一只孢子。
可渐渐地,林地里的猎物不够分了,开始出现几个人争抢一只猎物的情况。
沈知微因收获颇丰,不打算再猎这些小动物,骑着红棕马在山林间四处游荡,寻找那只决定胜负的驯鹿。
没走多远,见到海贵人和魏常在在前方,合力围剿一只已经进入狂躁状态的雉鸡。
沈知微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打算等她们抓到这只雉鸡后再上前。就在这时,一只羽箭“唰”的一声从侧面飞来,直直地朝海贵人的方向飞去。沈知微惊慌大喊:
“小心!”
海贵人和魏常在闻声四散,将将躲过那支羽箭。
雉鸡扑动翅膀,在树根处扑棱了几下,可速度没有羽箭飞来的速度快,当胸中箭倒地。
沈知微不再犹豫,骑马走到海贵人和魏常在跟前,问道:“你们没事吧?”
海贵人捂住胸口,劫后余生,“无妨。”
魏贵人也摇了摇头,喃喃道:“太危险了……”
确认人没事,三人一同看向羽箭飞来的方向。她们都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射箭不知道避着点人吗!
隔着影影绰绰的山林,佟佳贵人的形象清晰地出现在三人面前。只见佟佳贵人哼了一声,夹着马腹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知微注意到她离开时□□宝马的步态,远没有刚出发时那般矫健如飞;仔细观察会发现,马儿的脖颈上,挂了满满当当的猎物……怪不得佟佳贵人猎到了雉鸡却走了,原来是装不下了。
可是,明明自己已经不缺了,为什么还要抢别人箭下的呢……
沈知微回过头,不忍地看向海贵人和魏常在空空如也的猎袋,视线逐渐上移,只见海贵人脸色苍白,薄唇紧抿,幽怨地看向那道不可一世的背影。
魏常在长叹一声,拉了拉海贵人的衣袖,“她一向这样……算了。”
沈知微本想将自己打来的稚鸡分给她二人,可直白的赠予未免伤人;若悄悄离开,又于心不忍,于是靠近了一步,打着哈哈说道:“我刚才路过那片松树林,发现有一只野猪出没,可我一个人又拿不下,只好来请二位姐姐帮忙了,不知二位姐姐可否赏脸?”
“哎,你们要是不帮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跟别人又不熟,只跟二位姐姐亲近些……”
海贵人回过神来,如蒙大赦,勾起嘴角温柔地说道:“妹妹有心了。我们一起去便是。”
三人往山林高处走去,沈知微先前看到的野猪,原本就是仓促一瞥,此刻早已不见踪影。可是误打误撞,却看到了那只象征魁首的驯鹿的影子。
沈知微和海贵人、魏常在无声对视一眼,分散开来,从三面向驯鹿包抄。
只见驯鹿弯着脖颈,俯首正大快朵颐着一个用树叶、青草做成的草团。
沈知微找准时机,搭起弓箭,对准驯鹿的脖颈——
“嗖——”
带有“沈”字印记的羽箭飞速射出,朝着它的目标飞速前行。
三人屏息凝神,直愣愣地盯住那支飞向猎物的羽箭。在即将触碰到猎物时,突然“咔嚓”一声,另一只羽箭从左侧飞来,将先前射出的羽箭当中折断。
驯鹿一惊,警惕地昂起脖颈,漆黑的瞳孔瞪得圆圆的。在看清周围人靠近之后,撒腿便往山林深处跑去了。
射箭之人从树林中走出,维持着先前搭箭的姿势,对准驯鹿逐渐远去的身影,又补出一箭,正中驯鹿的后臀。远处驯鹿奔腾了几步,最终体力不支,前蹄一跪,倒在了地上。
沈知微看向来人,面对那张熟悉的、嚣张美艳的脸庞,内心属实有些无语。
第三次了。
这是来南苑这几天,佟佳贵人第三次在暗处放冷箭伤人。
沈知微心中忍不住腹诽,什么草原女子神射手,压根不讲武德,称号自己评的吧!
佟佳贵人高坐马上,斜眼看向沈知微,鼻孔轻蔑地哼了一声,“怎么,沈贵人当真有心思想要夺得魁首?”
无人应答。空气中只有马蹄踏上枝叶的噼啪声。
“只可惜啊,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即使再努力,也成不了最出色的那个。”
她视线下移,落在沈知微马背上的猎袋上,“有些人啊,只会在背地里使些手段,真要拉出来比试,只配捡我剩的吃。”
沈知微扯了扯嘴角,努力压制住心中的火气,可实在是忍无可忍。她挤出一个标准的假笑,声音从齿缝中发出:“贵人确实是才华出众,这背地里放箭的功夫我等真真是学不来的,确实是技不如人”。
“只是贵人,这暗地里的箭放多了,怕是会让人以为,姐姐以前的盛名都是阴来的呢。所谓‘草原女子神射手’,误了自己的名声不要紧,可别误了草原的名声啊。您说是吧?”
“你!”
佟佳贵人马鞭扬起,怒目圆睁瞪着沈知微。
她对沈知微早有不满,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她,没想到姓沈的竟然蹬鼻子上脸,她今天势必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沈知微脸色微变,后退两步,摆出防守的姿势。
见二人剑拔弩张,海贵人挡在沈知微身前,背对着沈知微道:“如今胜负已定,沈常在还是先回去吧。若是闹大了,皇上是会生气的。”
佟佳贵人瞪着海贵人,“你到底向着谁!”
海贵人并未回应她,只一味地朝身后使眼色,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回去吧,这里有我。”
沈知微会意,拉扯缰绳掉头,头也不回地往营地方向奔去。
“回来!”佟佳贵人气极败坏,“我让你走了吗!回来!”
马鞭狠狠地抽在地上,亦或是抽在人的身上,发出毛骨悚然的声响,令人心悸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