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皇上刚走不久,云雁疾步走进三省殿,“小主,今日还要去安德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沈知微叹了口气。没想到皇后动作这么快,才宣布身体恢复,就迫不及待地恢复了六宫的例行请安。若换做往常,她是个小透明倒也无妨,可恰恰昨日皇后说了那些话……
沈知微咬了咬唇,抽出别在衣襟处的手帕,“走吧。”
主仆二人到达安德宫时,已经有不少嫔妃坐到了座位上。以至于沈知微一出现,就有无数到视线“唰唰唰”地投射到她身上,其中不乏审视和嫉妒。看来昨夜侍寝之事,已经在后宫中传开了。
沈知微不动声色地在殿中扫了一眼,只见下首第一位的位置还空着,荣妃还没有来;元妃在荣妃对面坐着,来了有一会儿了,正不紧不慢地品茗着手中的茶水;贞嫔和纯嫔相对而坐,双双偷瞄沈知微。一向与荣妃交好的康嫔还未到;海贵人、魏常在、柔答应、孙答应、余答应都已经到了。
沈知微心中大致有了数,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
纯嫔睨了一眼沈知微,扬起了娇俏的尾音,“呦,沈常在来的可真够‘早的’,让这么多人等着你,真是不懂规矩。不过是侍奉过几回皇上,就连皇后娘娘和我们这些位分比你高的妃嫔都不放在眼里了。”
纯嫔说完,得意地昂起头,露出凌厉的下骸线,似乎尖酸刻薄的话语一出,就能让她心情好是的。可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殿中的气氛却因这句话凝固起来。元妃手中的动作一掷,眉毛轻微拢在一起,又很快舒展开了。贞嫔也嗔怪地看向她,心中暗骂挑事归挑事,干嘛拿其他人当借口,这不是摆明拿她们当枪使吗。
沈知微也很无奈,一大早被这个二货找茬,心情格外烦躁,可又不得不维持住表面的休养,好声好气地说道:“纯嫔娘娘此话差矣,各位娘娘在我等心中,如同皎皎之日月,天上之星辉,臣妾等敬重还来不及,又怎敢轻慢呢。”
纯嫔鼻孔出气哼了一声,“马屁精。若真是不敢轻慢,下回就来早些,别让旁人等着你。你不敬我们也就罢了,总不能连皇后都不敬重吧。”
沈知微莞尔一笑,“六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素来是卯时开始,臣妾自问并未延误。更何况,荣妃娘娘和康嫔娘娘还未到场呢,难不成纯嫔娘娘的意思是,她们也不敬皇后?”
纯嫔急了,“她们是她们,你是你,这么着急顶嘴做什么?我位分在你之上,说你两句你还听不得了?”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不再吭声。纯嫔又菜又爱玩,输了就拿权势压人,有事没事喜欢给人添堵,真是没劲。
室内一时压抑下来,无人再说话。直到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荣妃裹挟着晨风,身后跟着康嫔,带着各自的侍女,器宇轩昂地走了进来。
荣妃今日身穿赤金妆花凤凰衣,制衣时特地用金银线勾边和描摹花纹,衬得她整个人都金光熠熠,凤凰啼珠的头冠将气势提高了几大截,让人看一眼都挪不开眼睛。
殿中的众人毫无疑问被盛装打扮的荣妃吸引了,齐刷刷地看向荣妃,眼眸中是难以掩盖地赞叹。
荣妃似乎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嘴角得意地翘了起来,“诸位妹妹可真勤快,倒是衬得本宫来晚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最前方她的专属位置坐下,手臂搭在扶手上,倨傲地抬起头。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安静,不知是谁突然开了口,小心翼翼地赔上笑脸,“娘娘宫务繁忙能者多劳,别说尚未来晚,就算来晚了,大家也是能理解的。”
荣妃身体微侧,睨了那说话的人一眼,挤出一个虚假的笑脸。又很快地回首,问身后的侍女青杏:“什么时辰了?皇后怎么还不出来啊?”
青杏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禀娘娘,卯时一刻了。”
荣妃嫌弃地掀起眼皮,嘴角嘲弄地笑了笑,“真慢啊……”
余下众人纷纷移开视线,不接荣妃的话茬。直到屏风后传来一声尾音拖长的唱名,“皇后娘娘驾到——”,这才打破了殿中越发诡异的气氛。
皇后苏妙容从屏风后踱步走出,身着明黄龙凤纹朝服,头戴金累丝嵌珠满钿,神色庄严肃穆,彰显着母仪天下的气度,完全不输方才的荣妃。
荣妃眼神骤冷,扯了扯嘴角,懒洋洋地和大家一同向皇后屈膝行礼,“臣妾等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凤体康健,福寿绵长。”
“都起来吧。”皇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之后,皇后问了荣妃先前经手的几项宫务,问了元妃大皇子最近的学业,问了贞嫔前些日子的风寒可有痊愈,嘱咐海贵人看书不要太晚保重身体,嘱咐沈知微要好好侍奉皇上……
一席话了,众人都有些乏了,以为要结束之时,却听皇后话锋一转,严肃地说道:“还有一件事。
太后的寿宴就要到了,本宫已问过皇上该如何安排,皇上的意思是寿宴要办的让太后高兴,还要办出新意,若回回都是那些歌舞宴饮,就算办出来也没意思。诸位姐妹可有什么好主意?”说罢,目光落在荣妃身上。
荣妃垂下眼睫,大脑加速运转。太后和皇后一向走得近,太后喜欢什么,皇后不应该最清楚吗?干嘛来问她呀。莫不是要挖坑给她钻,还是要拿她当垫脚石?罢了,她掺和一脚注定出力不讨好,干脆不吭声,任凭皇后折腾去。
皇后见她毫无反应,眸色冷了一分,扬声问道:“荣妃,你有什么想法?”
荣妃心中骂娘,抬起头挤出一个假笑,“臣妾以为,太后常年在圆明园清修,圆明园地广物博风景又好,不如就将寿宴放在圆明园中办,省的太后她老人家来回折腾。至于其他的,不知皇后有什么高见呢?”
皇后听她说了跟没说一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扯了扯嘴角,严肃地说道:“太后的寿宴,自然是在圆明园中办最好,但具体如何筹备,还需要大家通力配合。本宫初步想着,选几个负责人,专人专司其职。像寿宴的菜品,就由本宫亲自筹备;歌舞表演,杂耍戏曲,就交给荣妃。至于酒水嘛,”皇后若有所思,“沈常在——”
沈知微被点到名,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啪”地一下断了,脸色惨白站起身,隐藏在眼睫阴影下的眸色深不见底,“臣妾在。”
皇后目光落在她身上,幽幽地说:“端阳宴你做的果酒很好,手艺不输宫中御酒坊。这回太后寿宴的酒水,就由你来负责吧。”
“是。”沈知微应下,声音无喜无悲。
这下其他人不淡定了。其他嫔妃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向沈知微,纯嫔更是惨白着一张脸:这可是太后的寿宴啊,能插手太后寿宴的,后宫中一般只有皇后和荣妃,连元妃有时都不能参与,沈知微一个常在,凭什么啊……
荣妃眯起眼睛,神情阴冷,攥紧了手中的茶盏,因用力过大指甲盖中泛起了一小块白色。
皇后见效果达到了,继续说道:“沈常在你放心将酒水筹备好,若是遇到困难的地方,尽管来告诉本宫和荣妃,我想荣妃也是很愿意帮你的。是吧?”最后一句,是问荣妃的。
荣妃眉眼一抬,看向皇后,如同毒蛇瞄准猎物,幽幽地吐出信子,“呵,是。”
沈知微,你尽管来找我。
一而再再而三地抢我的风头碍我的眼,本宫这回若不让你栽个大跟头,我阮郦华的名字倒过来写。
*
待沈知微和柔答应结伴回到闲月宫时,已经巳时快到午时了。二人都惨白着脸,身心俱疲。
回宫的路上,沈知微先是站在太阳底下被荣妃耳提面命,听荣妃说了许多寿宴上的细节和要求,还让她明日晨起后去荣妃宫中“学习讨教”。
没走几步,又被贞嫔和纯嫔拦下,纯嫔夹枪带棒地讽刺沈知微,没讨找好后气呼呼地走了,临走前还用肩膀狠狠撞了一下沈知微。
这一路坎坷无比,都是同住的柔答应陪着。
“姐姐,晌午的太阳正是毒的时候,赶紧回宫歇……咦?”柔答应的话戛然而止,目光看向前方。
沈知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御前太监小德子手捧圣旨,带着一众小太监在半月轩门口等候。
见沈知微回来了,小德子佯装咳了一声,“圣旨到,请沈常在接旨。”
沈知微和柔答应对视了一眼,神色俱变,二人走到小德子面前,一前一后跪着,身后还跪了一片半月轩的宫人。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今闻沈氏有女,生而端慧,淑慎恭俭,德馨内蕴,深得朕心。特禀名皇太后,奉祖宗之训,依六宫之制,册沈氏为贵人,赐封号为兰,以彰其德,以显恩荣。钦此。”
“兰贵人,接旨吧。”
沈知微方才在路上还在发愁,自己身份低微,可却要承担太后寿宴酒水这样的大事,生怕自己的位分难以服众,没想到如今喜从天降,皇上竟然封她为贵人!
沈知微目光切切,恭敬地俯身叩首,“臣妾接旨。”
柔答应激动万分,搀着沈知微的胳膊,“恭喜姐姐!”
小德子也笑意盈盈,“恭喜兰贵人。”
沈知微微微侧首,给云雁使了一个眼色。云雁会意,立马从荷包中拿出几锭银子,交到小德子手中。
小德子的笑容更灿烂了,向沈知微讨好似的,“晚上凤鸾春恩车回来接贵人,还请贵人早做准备。”
沈知微神色一怔,笑容逐渐凝固起来,在被察觉到异样之前,悄然垂下了头,掩盖住眼眸中的情绪。
“……多谢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