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栎二度发疯后甚至把电视机也砸了,屏幕因为磕在茶几上而碎裂开来,哗啦啦地撒了一地。见客厅无处落脚,景兰想了想,把阮疏带到了附近的一家餐馆,给两人都点了一份饭。
正值饭点,餐馆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很显然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于是二人对坐着,席间一片沉默。
等吃完饭后,景兰才带着阮疏来到一家咖啡馆,跟服务员交代了一声后,径直走上二楼,来到最里面的一间。
室内装修很简单,几乎能算做一间小小的书房。进门后,景兰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阮疏在她身后,犹豫了会儿,还是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上。
服务员很快敲了敲门,给二人都送上了一杯拿铁。
景兰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刚开始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过了一会儿才试探着说:“我去找阿栎说你和两两的事了,她反应……嗯,还挺大的。”
阮疏垂眼看着面前摆着的小蛋糕,没说话。
景兰继续说:“我和她,分歧还挺大的,争论期间两个人都有些不太冷静,都多少受了点伤……然后,阿栎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应该还在医院。对不起啊,小疏。”
阮疏摇了摇头。他大抵能猜到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也清楚阮栎的情况,因此只是低声道:“没事的,人没事就好。”
景兰点了点头,脑子一向有些灵活的她此时却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于是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阮疏忽而问道:“阿姨,我妈说什么了吗?”
景兰愣了愣,随后作出一副回忆的样子,揣摩着阮栎人设,有些含糊地道:“也没什么……就是,我想把你接过去,说你还小,不应该离她太远什么的。”
对细节一无所知的阮疏点点头,以为这是经过景兰润色过的版本,因此顺着这个理由说:“景阿姨,我也觉得我还是待在我妈身边比较好,就不用您操心了。”
景兰纠结道:“可是,阿栎她……”
她眼中露出些真假掺半的痛苦来:“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样”指的什么样子,二人都心知肚明。
阮疏安静地垂着眼。
景兰仍劝说道:“可是待在阿栎身边,你也会受伤吧?小疏,你这又是何必呢?”
阮疏仍然没有说话。
他无法在旁人面前控诉母亲的歇斯底里的爱意,亦无法抛弃母亲留她一个整日受痛苦折磨。在这段有些畸形的亲情里,牺牲者只有他一个。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阮疏劝说自己,身为人子,尤其还是阮栎的儿子,付出得比旁人多一些也很正常。
因而他又一次拒绝了景兰的好心。
景兰皱着眉。从各种角度来讲,借住在余家比待在一个精神病身边要好得多,但想起阮疏之前的年月,她又止不住地感到愧疚和心疼,甚至对此能表以理解。
她默了默,随后低声说了句:“小疏,对不起。”
阮疏眨了眨眼,以为这句对不起针对的是她选择匹配度更高的伴侣这件事,因此摇了摇头,善解人意道:“景阿姨,这又不是你的错。”
虽然他偶尔也会偏执地把痛苦的源头归根于远在海外,甚至素未谋面的景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件事和她无关。当初是阮栎一意孤行,如今细算账来,又怎能牵连到无关人士?
实际并不无辜的景兰苦笑一声,没有细说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也并没有纠结未真正送达的歉意,不再纠缠,话题便很快结束了。她又喝了一口咖啡,转而问道:“那你今天还去上学吗?”
闻言,阮疏抿了抿唇,摇摇头。
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余簇三人。
不知如何,那就逃避。
景兰似乎不太同意他的做法,含蓄道:“可你总不能逃一辈子,有些事情也许可以趁早说开?”
阮疏应声,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景兰深深地看着他,但见他仍坐立自若便也没了脾气,问道:“你现在要去哪吗?我送你?”
阮疏自然婉拒。
“好吧好吧。”景兰自嘲地笑笑,把蛋糕往阮疏那边推了推,“那我先走了,小疏你要是还想在这坐会儿的话,菜单上的随便点。”
少年点点头。
女人离开后,小小的房间里便只剩了他一个人。阮疏独自捧着蛋糕坐了一会儿,吃完后也没有耽搁,直接背上书包走出了房间。
但才打开门,又一时不知道该去哪。中午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原来郁结在胸中的失落也散去许多,再回去看海,反而显得有些小题大做起来。
于是少年又缩回去,窝在沙发上想了想接下来的计划。不一会儿,他便下楼,自费买了三份小蛋糕,随后坐上打的车回到了学校。
门卫并没有纠缠他手上的袋子不放,在本子上签了名后便放他进了校门,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交流,十分省事。
甚至阮疏本人都有点缓不过来这门卫办事的高效率。
少年在门后站了站,望着不远处的笃行楼,深吸一口气后才迈步出去。
他到的时间很巧,在没刻意放慢脚步的情况下,刚走上四楼就碰上了下课,既避免了上课进教室的尴尬,也不用独自无措地躲在楼道等铃响,甚至还留了一层楼的时间作为缓冲——万一拖堂了呢?
少年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踩着铃声继续上楼。
一班没人拖堂,同学稀稀拉拉地出来上厕所,因为厕所和阮疏所在的这条楼道在不同的方向,所以暂时没人发现他。
阮疏再次深呼吸,勉强平静下来一点后直接冲进教室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俞火手一抖,纸上的笔迹也随之舞动了两下,乍一看还以为生根了。他皱着眉转过头去,刚要骂人,却在看清是阮疏的一刻没了脾气,只干巴巴地说:“阮疏啊……你病好了?”
阮疏这才想起来早上偷摸用阮栎手机跟张姐请假时,自己随口扯的理由:“……啊对。”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都避过了这个话题。俞火看见他手上提着的包装袋,本着缓解尴尬的心情,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蛋糕。”阮疏说。
俞火:“哦,是给人过生日去了吗?”话刚出口,他便觉出了不对劲。如果真是给人庆生,请假时又何必撒谎说自己生病了呢?
他愣愣地看着袋子的数量,有点空白。
阮疏回头看了一眼余簇和周屹的座位,见那里都空着,没人,便把几个袋子都塞给了他,抢先道:“对不起。”
俞火被迫拎着三个袋子:“?”
“不是,不是。”他这会是真的有点迷茫了,以至于刚开始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为什么是你道歉啊?怎么看都应该是我们向你赔罪吧?”
阮疏猜到有人会这么问,在来的路上已经把回答演练过一遍了,因此摇摇头,流畅道:“不是有句古话叫‘不知者不罪’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出发点是为我好的,我又为什么要怪你们。”
他不蠢,凭着他们昨天的试探,虽然猜不准具体的原因,但猜出他们的目的是好是坏还是行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怨恨他们呢?
而且……少年半垂的眼睫轻轻颤动几下,眼中的阴影也随之震颤。阮栎的那个巴掌总会落下,他又如何能为了一个已知的事物,去怪罪几个一片赤诚的少年?
俞火震惊地看着他,许久才缓缓道:“……虽然这句话很冒昧,但你真的没生病吗?”
“……没有,我好得很。”
俞火很快回过神来,歉然道:“抱歉哈,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真的很惊讶,毕竟你早上还在躲我们来着……”
阮疏垂眼,自嘲地笑笑。
他本来确实是这个打算,躲一整个周末,等周一,一切事都差不多解决了,再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回校学习,有人问起就装忘了,誓死把话题按死在萌芽期。但景兰的出现实在突兀,打乱了他大部分计划,如今再按照原计划走,倒显得自己是真傻。
那不如顺应变化。
反正他逃不了一辈子,有些东西,趁着早,说开反而更好。
他想了想,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计划有变。”
他唇色有些白,于是显得唇角扬起是弧度很无力,但可能是因为心境的变化,如今俞火看着,竟能从中品出一丝豁然来。
“……陌生。”俞火啧啧称奇,瞥见他手上的伤口,识趣地没问在这半天里对方经历了什么。见周屹上完厕所从后门回来,他便扬声喊了一句。
“谁?谁叫我?”周屹很快发现俞火和阮疏,刚开始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但很快便一脸惊喜地扑到阮疏身上去,“诶我去,阮疏?是你吗阮疏?哎呀你真来了!”
阮疏被迫压矮了几寸,闻言有些复杂地道:“嗯,是我。”
周屹弄出来的动静有些大,周围有几个人纷纷投了视线过来。阮疏垂眼避开,头发因为周屹的动作而有些散开,在脸颊边又落了几缕。
俞火看见,空出一只手狠狠拍了下周屹的头,把人从阮疏背上弄下来。周屹吃痛地叫喊一声,但很快又被阮疏带回来的蛋糕哄好,面上惊喜不似作伪。
阮疏重新扎好头发,冲他们笑了笑。
周屹看见他这个笑,忽然就没了声音,一脸沉重地说:“这些日子很不好受吧,来,这第一口蛋糕你吃。”
阮疏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些日子”代指的是哪些年月,故而只是笑笑,避开了递过来的勺子。
余簇很快捏着几张纸回来,见他们这里围了几个人,也没细看,微微挑了挑眉,回到座位上,不甚在意地问:“怎么全围在那。”
他侧头去看,结果对上了一对深蓝色的眼睛。
时间似乎定格在他们对视的这一秒,诸此种种,便都融化在了这一池湖水之中。
余簇眨了眨眼,见眼前的人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消散而去,心中反而升起了紧张的情绪:“阮疏?”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周屹大大咧咧地宣布:“是的!他回来啦!”
俞火好笑地踹他一脚:“你这话说的,还以为阮疏去哪了呢。”
周屹立刻放下蛋糕,回头和俞火打闹起来。
阮疏被迫站起来,给两人让位置。
原本一坐一站时不加掩饰的对视,在视线差不多平齐之后却变得遮遮掩掩起来。阮疏侧头,尴尬地摸着脖子,正想着要说什么,余簇的前桌却忽然“嗷”地一声转过来,求救道:“余哥!这题怎么做!”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于是又有点畏畏缩缩地把题目收起来:“唔……你们先聊?”
“不用,哪题?”余簇很快回神,弯下腰去看他划出来的题目。
阮疏抿了抿唇,站在一边。
所幸很快上课,他的无所适从并没有持续多久。上课后,他看着桌面上从周屹那边抛过来的纸团,静了几秒才拆开。
周屹在上面写道:“晚饭一起吃?”
正是自由的年纪,一切不虞都能消融在一份热情的邀请中。阮疏想了想,在阮栎的视角,他这时候应该在上课,今天剩下的时间应该也是自由的,故而回了个“好的”过去。
上课的时间过得很快。下课后,四人快速赶到食堂,点好套餐后便带着阮疏在角落坐下。
阮疏没什么食欲,点的东西很少,很快就吃完了。看着几人的餐盘,他估摸着应该还有点时间,便估摸着问道:“所以你们昨天在干什么?”
另外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顿了一下。周屹犹豫了一会儿,打破尴尬道:“就是,感觉你太内向了,想了解你一下,看看有没有办法能让你开朗一点。”
阮疏不知胸中是何滋味,低头看着餐盘里被他挑出来的葱,过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不是亲生的。”
“哦哦,这个我们……什么?”周屹震惊地看着他,但很快便收好自己乱飞的五官,有些笨拙地安慰道,“嗨呀,这有什么?我也不是我爸亲生的。”
俞火跟着说:“我也不是我妈亲生的。”
阮疏愣了下。余簇见状,解释道:“他俩是重组家庭的兄弟。”
阮疏很快理解过来,颇感好笑地笑了一声,笑完才继续说:“我是我妈捡回来的。”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此时食堂人正多,各处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