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疏的行李其实并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能装完——甚至还没装满。余簇挑眉,从他手里接过箱子提了提,有点惊讶:“你就这么点东西?”
“嗯。”阮疏把箱子拉回来,“之前收拾行李的时候,想着有些东西可以等回国了再买,就一股脑全卖了。”
毛衣,还有羽绒服这种又重又占地方的,他一件也没带回来。反正回国后距离秋冬还有一段时间,想想也足够他准备了。
“哦,这样。”余簇没跟他抢着拿行李,而是看着房门上的钥匙,“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阮疏把门锁上,拔出钥匙,默了会儿才道:“我想留着。”
余簇对这个回答并不觉得奇怪,点点头,很顺畅地接受了他的决定,并默认他以后还会回来:“那你以后回来记得叫我,我也一起。”
阮疏闻言微怔。
“这有什么难猜的。”余簇看出他的疑惑,笑道,“你在这里不还有一只猫吗?就算你不回来找阮阿姨,你也总会来找它吧?”
阮疏笑了笑,算是默认。
他的离开实在有些突兀。虽然有所耳闻狸花猫的战斗力,但阮疏还是怕那末微的万一可能性。时不时回来看看,也许没那么好运能每次看见它,但总归也算是一点心理安慰。
“那我们走吧?”他侧过身,给余簇让开路,让他走在前面,自己则推着箱子跟在他身后。
余家的车开不进来,因此只在门口的停车位停着。二人也不敢耽误太久,很快就赶到车子停的地方,放好东西,然后麻溜地爬上车子后座。
余家离这里其实有点远,路上要花不少时间。余簇有点无聊地躺在椅子上,原本在盯车顶的装饰,某一瞬间忽然转过头,看着阮疏端坐着的身子,笑着叫他一声:“阮疏。”
阮疏侧过头:“怎么了?”
余簇问:“你是不是很紧张啊?感觉你身体都绷直了。”
阮疏抿了抿唇,认道:“是有点……”
余簇勉强坐直了一些,拍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没事,我在呢。相信我,他们会很喜欢你的。”
阮疏想起之前余任站在余簇背后,递给自己的那个眼神,没说话。
余叔叔他没见过,不太清楚。但看当时余任的态度,他可能是不太喜欢他的——或者说不太喜欢他和余簇来往。现在情况有所变化,不知道还是不是这样……
阮疏垂下眼,已经在默默排练等会要用到的表情和台词了。
跟阮栎相处这些年以来,他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心里琢磨这些表面功夫,揣摩着对方的意思,组织大概率不会出错的台词。余簇见他陷入沉思,挑了挑眉,凑过去看他的眼:“在想什么呢?”
阮疏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没什么。”
他不直白,不坦率,因此在对上少年真诚的眼神后,本能地感到慌张,遮掩着,担心他窥见自己眼里没藏起来的有些复杂的心绪,从而对他失望。
余簇看出他的怯懦,但因为对他的过去有所了解,并不逼他现在就做出改变。他想了想,估摸着之前打的抑制剂的药效差不多过了,便试探性地放出了一点带有安抚意味的信息素。
车上有香薰,信息素的花香混在空气里其实并不鲜明。但也许是因为两人极高的匹配度,那点气味的存在在阮疏的感知中被无限放大,仿佛晕染在白纸上的一滴墨,分明可见。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阮疏的大脑空白了片刻。余簇轻笑一声,将手搭上他的,重复道:“我在呢。”
陪伴永远是最有效的安慰。阮疏有点愣怔地看着他,不知是因为他坚定的态度,还是因为他释放出的信息素,心中那些忧虑竟在此时散去许多。他回过神后,眨了眨眼,轻声说:“好。”
他垂下眸,暗自思量着,反正情况也不会比昨天更糟了。
余簇不懂他心里那些小小的算计,见他应下,很是开心地扬了扬眉梢。
余簇家在郢城有名的富人区,路上没什么人。等车子驶进大门后又开了会儿,阮疏才远远看见路边有个高挑的人影。
“是我哥。”余簇也看到了,“还抱着余三——就是我家的狗。话说,你喜欢狗吗?”
阮疏有点疑惑,但还是点点头:“挺喜欢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余簇笑笑,冲他眨了眨眼:“等会我把它抱过来给你玩。”
车子很快稳稳停下。少年率先跳下车,从余任怀里接过小狗,然后跑去阮疏身边,邀功似的道:“你看!”
在他眼里,虽然家里人都很和善,但余三毕竟有先天的物种优势,真诚可爱又活泼,说不定能很好地缓解一下初来乍到的少年心里的紧张。
阮疏刚拉好行李箱拉杆,还没走几步,少年便满脸喜悦向他而来,只好不得已停了步子。闻言,他低头看着对方怀里毛茸茸的小家伙。小狗扒着少年的手臂,看样子很兴奋,即使从来没见过他,也很友好地冲他吐舌头,并“汪汪”叫了几声,好像是在说“欢迎光临”。
阮疏自己都被自己这种略显愚蠢的解读逗笑了。
“你看,我就说他们都会很喜欢你的。”余簇满眼笑意,也低头看着余三,“你要摸摸看吗?很舒服的。”
余三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又叫了几声。
“下次吧。”阮疏看着这只漂亮的小狗,摇了摇头,“我们先进去吧?”
“也是。”
余任倚在一边,颇有些无语地看着抱着余三就跑的余簇,动了动唇,但终究还是惦记着这还有人在,什么也没说。
阮疏跟在余簇身边,很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余任哥。”
余任早听景兰说过今天有人要搬来一起住,也知道是阮疏,而饶是如此,他回应的动作还是有些不太自然:“嗯,午好。”
余簇看出他神色的不对劲,微微蹙眉,随即很快松开,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催促道:“进去吧进去吧,不晒啊你们。”
余任提醒道:“你小心路。”
Omega抑制剂的副作用其实不少,畏光便是其中一点。之前有几次,要不是余任承景兰嘱托,跟在身边,能及时拉住他,估计人就要眼前一花,一头栽进草里了。
阮疏不懂这句话背后的缘由,下意识地看了余簇一眼。
余簇抱着余三,笑得很开心,但明显在阮疏看过来之后,唇角上扬的弧度僵硬了一瞬。
阮疏更疑惑了。
不过他没问出口。
跟阮疏在国外的家一样,余家也有一个花园。只是这花园明显比他家里的大得多,打理得也更好,此时正种满了粉白的花。花朵层叠着盛开在枝头,是一种无言能及的漂亮。
阮疏推着行李箱往前走,暗自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在馥郁的花丛之后,似乎还养了几株低矮的树,上面也零星开着几朵白色的花,更具体的,则因为距离看不太清楚。
“那是栀子。”余簇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看了一眼,解释道,“孙姨养了好久才在九月份也开了几朵,不过可能也没几天开了。”
“知子?”阮疏之前没见过这种花,更不知道名字,于是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余簇见他这样,本欲和他多介绍一些,却因为小路将尽,而不得不作罢,只好匆匆承诺道:“等会带你去看。”
阮疏应下。
余任默默走在一旁,没说话。
景兰听到动静,踩着拖鞋出来看。余三看见她,立即从余簇怀里跳下去,跑去蹭她的腿。
景兰弯腰抱起它,随后看向三人,眼神带笑着道:“来啦,快来吃饭吧。东西先放着,等会再收拾。”
就这样,阮疏很快被余簇推去洗手,又很快被推上餐桌。俊雅温和的男人也从沙发上站起,含笑而来,招呼道:“你就是小疏?”
男人的身份并不难猜。阮疏有些紧张地道:“余叔叔好。”
余锦呈笑着:“好好,吃饭吧。”
菜肴很丰盛,因为不太清楚阮疏的口味偏好,桌上清淡和辛辣的菜色各半,交错着摆着,看着很漂亮。
也因为摸不准他的偏好,景兰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给他夹菜。阮疏刚开始还有些拘谨,然而席间氛围很轻松,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肃。
几人话都不多,只是偶尔聊几句,他不用强行参与话题,只是听着,一顿饭下来也让他松快了不少。
余簇的家庭氛围很轻松,也难怪他会这么开朗。
吃完饭后,景兰很快带着阮疏上楼看给他收拾出来的房间。她对此虽早有准备,但仅凭调查出来的那几页薄薄的资料,也推断不出他的喜好,因此一打开门,房间显得有点空旷:“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如果缺什么和我说,也可以和你程叔或者孙姨讲。”
程叔是余家的管家,孙姨平时就负责一些生活上的事情,也住在余家。刚才在饭桌上也认识过了,看面相是两个很和善的长辈,见他来,笑得很亲切。
阮疏应下,并说了一句“谢谢”。
他一个十几岁的,有基本生活自理能力的少年,景兰总不能寸步不离地看着他,很快便转身离开,留他自己在这。
阮疏试探地往里看了眼。
房间的主色调是暖黄色,陈设很简单,风格和布局,却意外和他在E国时的房间有几分相似——很轻的几分。可即使如此,也足够让他怔然。
阮疏抓着拉杆的手攥紧了一些,在这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巧合的设计中,迟迟没有迈出步子。
他似乎能看到,少时那个老是跑进房间里的自己,抱着唯一的、朋友送的玩偶,背对着门,无助地缩在床脚边。
……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余簇却没留给他时间细想。很快,他也跑上楼,看见少年站在房门口不动,立刻凑过去拍拍他的肩:“你不喜欢?那改天我们一起去看家具?”
阮疏回神,把箱子往里面推了推,然后侧头冲他笑了下:“没有,我很喜欢。”
是真的很喜欢。他从小就很喜欢这类明亮温暖的颜色,那曾经是他难过时,唯一能得到的慰藉。
而现在虽然相似,但房间各处——比如窗台上摆放着的盆栽,还有透过纱帘倾落在地板上的阳光,它们无一不在告诉他,曾经的生活已经过去,悲伤再也追不上他。
阮疏看向余簇:“你找我吗?”
“哦没事。我本来想睡觉的,但实在睡不着,就上来看看你。”余簇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看到你开心,我也就放心啦。”
阮疏笑着:“嗯。”
“那你要睡一会吗?”
阮疏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了吧,感觉很快就要去上课了。”
“行,那跟我来。”
听阮疏也没有休息的意思,余簇便大手一挥,把人带到了楼下的花园里,那几株栀子前。
孙姨养花养得很好,此时虽然不是栀子的花期,但开了的每朵都很漂亮。阮疏才走近,就立刻闻到了一股有些浓郁的花香味,很甜,还带有一丝果香。
阮疏无法形容它的香气,但这味道实在熟悉。思索片刻后,他转头看着余簇,想问什么,但顾及着话题的敏感,还是没开这个口。
余簇注意到他的神色,很快想到其间原因,没什么犹豫地就承认了:“闻出来了?是的,我的信息素就是栀子花香的。其实我觉得还是挺好认出来的,也就是你没闻过,所以这时候才知道。”
花香馥郁中,阮疏看着他舒朗的眉眼,唇边也下意识扬起一个笑:“嗯。”
都很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