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半晌,直到阳光渐盛,李道全终于大致清理干净院内外。
忙里偷闲时,李道全不由分心想,若是连雨回到淮竹居,见不到她人影会如何。
是就在原地等待,还是像她找连涟一样在青霄到处乱逛?
不等她再想出个所以然,才在她脑子里出现过一遍的人,就已经站在半开院门口插手对她笑。
连雨:“我可以进来吗?”
听见熟悉声音,连涟从屋内探出头:“哪边风把大姐姐这稀客吹来了?”
听出连涟话中几分责怪,又见两人这一身装束,连雨心中已明白了大半。
她朝连涟一拱手,面上含笑带着诚恳歉意:“是我这个当姐姐的考虑不周,忘了小五不在门派多年,院中缺人打理……”
连涟撇嘴,手揪着帕子扯来扯去。
“待会就有专门负责整理内务的洒扫来此,小五院中缺什么只管向她们提,库房没有便派人即刻下山采买,记我账上。”
连涟松开手,那块被拉扯变形的可怜帕子才终于逃离魔掌,得以暂歇。
她低头脚尖在地上碾,闷闷不乐:“我没有怪大姐姐的意思……”
“我知晓,”连雨声音轻柔:“此事还多亏小六提醒我,不然门中这么多事宜,我都得忙忘了……”
“连漪?”连涟抬头,李道全也有些意外。
连雨点头,挑眉看李道全:“你不声不响跑这来,差点害我好找。好在去寻母亲时,遇见小六告知我你在此处……”
“想必她今日误了练功时辰被母亲罚,也是因为带你来寻小五所致吧?”
李道全不好意思起来,她早晨一心来寻连涟,倒是忘了给连雨留个只言片语,也没想到连漪带她来此是误了时辰,导致被掌门罚了。
连涟抿唇,心绪有些烦乱,只皱眉将手中染上脏污的手帕丢到燃烧枯草堆,看它在烈火中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她喜欢做好人,被罚也是她活该。”
李道全不好说什么,连雨倒是知道点这两人恩怨,只无奈摇头,也没有多劝解。
“既然你们两个都在此,也免了我派人两处跑的功夫——三月后门派大比,江湖各门各派都会派出代表来青霄参加。”
“母亲那边的意思,是想你们两个都上台,去与别家门派的年轻一辈都过过招,也好让她看看你在外面四年的长进。”
连雨最后一句话是说给连涟听。
她开玩笑对两人道:“这三月可都是我教导你们两个武功,你们到时可不要叫我丢了面子,好好给我这个当‘师傅’的长长脸面!”
“大姐姐教我武功,是母亲的意思吗?”
连雨看李道全一眼,刹那迟疑了几秒,而后点点头。
“是。明日卯时,我在观剑台等候——不要误了时辰。”
朝两人摆摆手,连雨踏出院门:“门派事忙,我就先行离去了……”
连涟神色难辨,李道全只见她一会皱眉烦恼一会又眉眼松缓,她戳了戳连涟脸蛋,指尖不出意外染了一手黑灰。
吹落指尖灰尘,李道全好整以暇问她:“要去看看你妹妹吗?”
连涟霍然抬头,蹙眉拒绝。
“真不去?”
李道全手背后,绕到连涟面前,脸上笑盈盈:“怎么说也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我瞧着她始终待你如亲姊妹,有什么仇怨是要你这般冷脸对她的?”
听见李道全为连漪辩护,连涟瞬间恼了。
她恨恨将人推到门外,手扬起就要把门闭上——“你只和她见几面,说话倒处处偏向她,若以后你们在一块练武习书日日相处,哪里还了得!”
李道全连连朝她告饶:“祖宗哎!”
她以脚抵住门防止连涟直接将她关在门外,边努力朝连涟露出个可怜笑容。
“我那是替她说话吗?我是见你自回青霄后始终闷闷不乐,我猜缘故大半也是因为你同连漪的往事……”
连涟冷笑,手中使力把她往外推:“那你倒是猜对了一半。”
李道全挤进半个身子,还有一半身体被夹在门外,她以手做讨饶状,边暗暗发力让自己不被完全推出去。
“多思多烦扰,亲姊妹间有什么事是不能当面说开的——等等等等!我是怕你日日夜夜都念着烦心,心中郁闷啊!”
“我在你心里便有这么小气?还郁结于心?”
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李道全拍了拍自己嘴巴告饶:“我说错话,我自打嘴。”
李道全又连连说了数句好话,只差把自己毕生所学动听言语都说与连涟听。
她这夹在门缝中进退两难的模样实在好笑,可巧生了副好模样才不至于太过狼狈,说到口干,到底是把眼前人逗欢了心。
推阻的力气渐弱,李道全方松口气。
连涟收起笑脸轻咳一声,端正面容。
“我刚才没有笑哦,我可是还生着气!”
李道全哪敢再说一句不是?只一心给连涟顺毛盼把她给哄开心了,自己也能多得她几个笑脸。
她连连点头称是,学着青霄门人对连涟行了个像模像样的拱手礼——
“那连妹要如何才肯欢心呢?”
骤然听此称呼,连涟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她抬手摸摸自己尖尖下巴思索。
“嗯……容我想想如何惩治你。”
李道全悄悄抬头,抬眸瞥连涟正见她脸上未擦净黑灰。
她正如见一只弄脏了毛发的小小狸猫在朝她甩着尾巴,却不知自己在连涟眼里也是同般模样——一只爱窜来窜去惹人注意的狸花。
两只小猫面对面互相玩闹,最后连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腹中饥饿打断了这番场面,叫两人松懈下来。
“算啦,先去用饭——你先别得意,等我想好要求了再找你提!”
“好好好……”李道全自无不可,两人打闹着回屋洗净了脸面,又整整衣衫,手牵手一起向膳堂走。
用完午膳,李道全记性好,连涟只带着她认了一遍路就已将青霄七七八八的小道分清。
她这才知自己白日间意外寻到的水潭名为“日月湖”,位于通往青霄主殿的必经之路上,也难怪在那碰着了去主殿的连漪。
不过路途众多,李道全重点记的,还是淮竹居通往连涟桃华居的最短道路。
“原来我早上绕了这么多远路……”
“笨蛋。”
走回桃华居院门口,天边已近夕阳。
昏黄光影将两人影子拉长,李道全坏心踩在连涟影子上。
“你踩着我脚了!”
连涟也不甘示弱,向前踏在属于李道全头部的影子上。
李道全苦恼:“你常常叫我‘笨蛋’,现下又拿脚‘踩’我脑袋,我原本好好一个聪明伶俐人,倒叫你弄成傻子了!”
连涟哼笑,松开李道全手一步步踏着她影子朝前走。
“你本来就是笨蛋。”
她挥手告别,李道全却突然问她:“回了青霄,我们就不能睡在一处了吗?”
连涟一愣,她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迟疑着摇头:“我也不知……不过从前听姐姐们说什么女儿家大了要相互‘避嫌’,我们现在,应该就是要避嫌吧?”
“避什么嫌?”李道全不解:“你我同为女儿身子,又不是外边污浊男儿,为何也要同她们男女大防一般?”
连涟只摇头,小大人一般叹一声气:“说你是笨蛋,你平常还不服气!”
“说起来还是因为你家祖宗,外边都说自从她千百年前白日飞升,天上神仙许她离开人间前一个心愿,她既不要天材地宝,也不要神兵利器。”
“她只向神仙说,浮名富贵她无念亦无求,只盼天底下凡两情相悦者,无关性别种族,只要真心相爱便可两两结合,诞下血脉。”
“在她飞升成仙那一刻,她足下土地便生长出来一株奇树,现在人管那树叫孪蒂,双花同蒂结果,让树下真心相求的两人可以孕育生命。”
“人间从此就不止有你说的‘男女大防’啦,就算我们同为女儿家,今后也是要注意的!”
李道全似懂非懂,她其实还很好奇女女之间如何生育,但这问题她羞于向连涟请教,所看话本也无清楚提过。
她从前问阿娘阿母,她们也只笑而不答。问青姨,青姨只冷冷扫她一眼,微笑道:“等我婚嫁了就告诉你。”
她又问青姨何时才会婚嫁,青姨这次不理她了,让她去把屋后落叶扫干净。
想到此,她叹息一声,心里满是忧伤。
同连涟约好明日在试剑台见,她目送连涟身影消失在院门口,片刻后便也转身离去,只不过背影瞧着很有几分萧瑟意味。
日头西沉,桃华院的院门却悄悄打开。
连涟沐浴过后换了身不惹人注意衣衫,轻手轻脚掩上屋院门,仿佛怕谁瞧见似的,一路小心翼翼避开人流多的道路。
影子长长落在身后,她衣裙纷飞,足下道路延伸向远处,走完这段积雪路,尽头便是连漪居住地——听雨楼。
天又慢慢下起小雪,青霄的冬日总是格外漫长。
听雨楼门窗紧闭,只二楼处开了扇小窗,连漪托腮望着窗外,手边是散落的药膏纱布,屋角是半熄的炉火。
火星偶尔噼啪一瞬,成为这屋内唯一声响,合着桌案上仅存昏黄灯盏,越发衬得人寂屋静。
连漪只完全推开窗,撑着窗台伸出手。
柳絮般飘然飞雪落在掌心,又被她手心点点温度融化,她再欲往外时,窗下却骤然传来一喝——
“你在干什么!?”
连漪茫然低头,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像是……
见她身子还未缩回窗内,连涟脸色难看。
天知晓她方走到楼下时,见连漪半边身子都挂在外面欲坠不坠有多惊骇。
眼下被她一喝,这孩子不仅没有缩回窗后,身子反而还更朝外面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