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全一夜好眠，青霄中却有不少人因她的到来而整宿未睡。

阳光入窗，丝丝缕缕撒落在榻上少女脸庞，她眉宇皱起，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第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床顶四角流苏香囊，而是连雨那张笑嘻嘻脸。

笑容放大，连雨倾身到她耳旁：“小祖宗，”她刻意压低声音：“已经快日上三竿了，你还要睡多久？”

闻听此言，李道全尚存的几分睡意瞬间消失，几年来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让她还未回过神来，嘴里已经忙乱念叨。

“完了完了——误了练功时辰，青姨非得扒我一层皮不可……”

跳起来穿好衣衫，李道全顶着一头乱毛一头扎出屋门，屋外入目却不是熟悉桃花风景，而是一排排青绿竹竿。

风吹绿浪，竹林层叠。

耳旁风声鸟乐，鼻尖触碰到清晨尚未消散水汽，惊起一阵潮湿。

李道全只下意识摸摸鼻尖，手指湿润，触碰到破碎露珠。

她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在桃花岛，而是同连涟回到了青霄山上。

连雨追出，就见她愣愣对着眼前青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李道全垂头丧气，在连雨陪同下洗漱，长发束成利落马尾，只额角散落几缕碎发，毛茸茸胎毛在阳光下闪着细碎金光。

边用着早膳，连雨边耐心告诉她往后起居时辰与注意事宜。

“从明日起，你每日需卯时早起练武，辰时用完早膳后继续练功到午时，午膳后有一个时辰休息时间，到了未时就去李弱竹李习书那学读经文典籍……”

“五日一休，每半月大休两日。”

“你可明白？”

李道全点点头，这时间也和她从前在桃花岛时差不多，还比那时更轻松些许。

毕竟李青霜可不会给她什么大休小休，只一年四季，风霜雨雪都不耽误她日日练她。

“母亲知你从前有李师姐教导，习武进度与生活习性都与门派诸人有差异，是以在你熟悉门派生活、与大家进度相同前，都由我与李习书来当你的教导师傅。”

“那连涟呢？”

李道全冷不丁问了一句，倒是问倒了连雨。

“连涟？”连雨神情一愣，斟酌着回答李道全：“想必母亲有为她再安排师傅习书……吧？”

联想自己母亲往常习性，连雨话到最后，自己都不确定起来。

“再？”

李道全敏锐听出来连雨话中奇怪之处。

“什么意思？连涟不是同她姐妹们一起受门派师傅习书们教导吗？”

“非也，”连雨摇头：“在连漪未展露天赋前，连涟都是由母亲亲自带在身边教导。”

她话没有跟李道全说全，其实连漪从前是被连华宵当做青霄下一任掌门来培养，这是当初门派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只不过后来连华宵与花燕夫人的另一个孩子，一个天资更出众，出众到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连漪出现在众人眼前。

两相比较择其优，连华宵培养的重心便渐渐转移到了连漪身上。

后来连华宵外出青山镇，替李青霜扫尾金玉门，连涟又做出戏弄金玉门尊长、哄骗连漪让她险些得罪烈焰山庄帮主一众事，让连华宵越发看中连漪，索性把连涟丢给李青霜去教导。

如今连涟回来，在门派处境倒是尴尬了起来。

她上不能与妹妹连漪一同受母亲培养，下又不愿将就与其他门人一同，毕竟从前享受的是继承人待遇，心中难免有落差。

连雨扶额：“我倒是把连涟给忘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连雨，如今门派青年一辈便属她最长，连漪还只是个未及笄的孩子，目前门派大小内务都是她辅佐连华宵在办。

诸事种种，属实是脱不开身。

连雨叹气又开始操心连涟，李道全抿了抿唇，从她话中意思多少也听出连涟几分处境。

她试探性问连雨：“那连涟能和我一起，在你这和李习书那习武念书吗？”

就像从前在桃花岛上一样。

“这样的话，”连雨眉头慢慢松开：“我得先去请示下母亲，不过有你请求在先，母亲想必也不会拒绝。”

李道全只觉得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诚恳拜托连雨，得了对方答复后才展开笑颜。

“时辰还早，”连雨看了看天色：“如今还未到午时，我先去寻母亲，青霄小道错综复杂，路旁迷石甚多。你就在此地等候，我去去就来。”

李道全只一应声说好，连连点头。

待目送连雨身影消失在竹林拐角处，她只又静守了片刻，见连雨没有突然杀个回马枪回来，料想她一时半会回不来，便放心踏出了淮竹居。

李道全不急着探瞧淮竹居各处，这里虽是她阿娘故居，但反正今后有的是时间在此处，要瞧也不急于这一时。

她只穿梭在竹林里，又走上林外小道，几番辗转在昨日记忆路线，一心去寻现下不知在何处的连涟。

“连涟？”

她一路轻唤，生怕惊扰了什么。

但这青霄比她想象中大了许多，道路也曲折多的很，倒叫她一时走不到人烟处。

又几番转出，人未寻到，倒是叫她寻到了一澄净湖泊，湖面波光倒映着天空，几只胖得看不出物种长着羽毛的大鸟在湖中悠闲游动。

“这么胖，这鸟也不怕沉湖里去。”

李道全忍不住嘀咕，她蹲下身，对着水中倒影叹气。

只来青霄第二日，她就已经很想念过去桃花岛种种了。

桃花岛的风景比这好看，这里只有望不尽的云烟缭绕，和转不完的怪石嶙峋。

桃花岛也比这好寻人，她叫唤了一路都没有见到人，但若是在过去她想寻连涟，不管对方在哪，她只要爬上山头最高的桃花树，鼓足劲朝下大喊一声就是。

虽然被她惊扰到的青姨最后会给她几下，但她总能在山间某一处听见连涟的回音。

她会回应自己的呼叫，大声喊“我在这！”

……

连涟现在到底在何处呢？

李道全心情有些低落，在这偌大青霄，虽然身边人都说这里是她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是她初回归的家园。

但这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全都识不得，认不清。入目皆不识，她唯一熟悉的，就只有连涟了。

正当她入神之际，倒影晃动出现了另一人面容。

李道全欣喜回头望去：“连涟！”

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的，是一个面容与连涟有六七分相似的女孩，瞧着小她一两岁，穿着并不合身的青霄门派服饰，手上拿了把铁剑。

待看清对方面容时，李道全才发觉自己认错了人。

“你是……”

“连漪。”

连漪淡淡道，对于李道全把自己错认成连涟一事，面上倒是未见不喜。

“你是要寻我阿姊吗？”

李道全下意识点头，“你知道她在哪？”

“跟我来吧。”

连漪转身在前方带路，李道全随后跟上。

只约莫半柱香时间，她便将人带到了一处僻静小院。

院门未开，门内野草蔓延至小道上，参杂着不少沉积落叶。透过院墙，能瞥见院内有棵高远古树，枝干虬结粗壮，一直延伸到天际。

古树幽幽，风吹叶动，让这本就僻静安宁地更添了几分孤独。

“阿姊居住此处，你以后便可来此寻她。”

李道全暗暗记下沿途风景道路，抬手谢过连漪，对方回礼后提剑转身，身影消失在青石路上。

踏过一地杂乱野草，虽然心中疑惑连涟居所怎么如此杂乱，但她只道先见着人了要紧。

李道全抬手叩门，手尚未触到爬了青苔的门扉上，大门就已经向里打开。

连涟探头朝外，见是李道全在此面上滑过惊讶，她一伸手将人拉进门，李道全还未站稳手中就被递了一把扫帚。

她下意识接过，连涟又往她身上系上遮污围裙。

李道全手拿扫帚，双手手高举过头顶，方便连涟双手环过腰，在她身后系紧围裙。

“你来的刚好，我正发愁这一院东西叫谁来收拾呢！”

眼见连涟身上同她一般的装束，甚至头上还比她多了一块头巾，李道全忍不住吐槽：“我好不容易寻着你，结果我一来你就叫我当苦力啊？”

话是这么说，李道全身体已经很诚实的拿着扫帚，清扫了起来。

对于清扫打理屋子，李道全很熟练，做起来顺心顺手。两人拿扫帚扫落满地杂草枯藤，将其堆积在一起烧毁。

李道全心中困惑，一边给连涟搭把手清扫屋檐蛛丝落灰，边随口问：“你不是掌门女儿吗？怎么这些活都还要自己干？”

按她小时翻看的话本，什么宗主独女掌门爱子，在自家门派里那都是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像连涟这般落魄的掌门之女，她这还是生平头一次见。

虽然她人生至今，见过的掌门女儿也就只有连涟连雨她们而已。

连涟只努力伸长手，去够屋檐上方的积灰，她从小没做过什么重活累活，对于家务更是一窍不通。

只手拿着扫帚在檐上一通乱扫，弄得自己满头满脸灰尘。

闻听李道全此言，她跳下对方肩头，在李道全肩上留下两个小巧脚印。

瞪着双圆润杏眼，连涟叉腰没好气道：“物以稀为贵，我要是我母亲阿娘唯一的女儿，自然事事都不需要我亲自动手，只要我一声令下多的是人抢着来给我办。”

“但谁叫这里掌门之女多的是，上有连雨下有连漪，我夹在中间不上不下，自然分不到她们多点眼神……”

说到最后，连涟话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怨气，从腰间抽出手帕，“如果是我从前……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

她背过身去，朝李道全摆摆手中帕子：“外面交给你了，我去清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