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下次光临——”

店门在身后被虚虚地掩上。随着最后一丝凉风的消失，周围只剩下了凉凉的薰衣草香。

温锦年抱着手里刚买的香薰，思维混乱地往下迈台阶。脸上像在烧，与他刚刚从空调房里出来的身体温度并不匹配。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和池淮穆在一起，会被人误认为是情侣。

问题出在哪里了呢？

是他们的动作太亲密了惹人误解吗？

温锦年还在发呆。下一秒，温热贴上他的手腕，把他往后扯了扯。

“想什么？”

声音轻轻的，很暧昧地贴在温锦年发烫的耳根。他猛地清醒，一转头，又对上了那双他逃避不了的眸子。

“……”

温锦年和他对视了两秒，赌着气，又把脑袋转回来：“不关你事。”

好吧。他早该想到的。

其实最大的问题，就在他的旁边！

见着人气鼓鼓的不肯搭理自己，池淮穆也不去计较。他默了两秒，又开口温声道：“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温锦年没看他。

“吃你爱吃的，吃什么都行。”

温锦年有点动摇了。

“别生气了，”池淮穆垂着眼睛，继续用着服软的语气，“温老师。”

半分钟后，温锦年还是转过头，用了一种别扭的语气道：“下不为例。”

池淮穆弯了弯唇，边应着好，边借机往他的身边又靠近了一点。

夏日的烧烤摊又潮又热。地板上满是冷冻菜融化后的水，空气里充斥着烧烤架里炭火烧着的气味。来往的客人和老板都是大嗓门，啤酒的盖子遍地都是，往往让新的客人很难再找到落脚点。

他们来得时间还行，勉强挑到了一个空气还算全新的位置。温锦年坐下，一面吸着池淮穆刚从冰柜里拿过来的果汁，一面很认真地翻着菜单。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看着也好吃，”温锦年咽下口苹果汁，东挑西选地点完，又下意识捧着菜单拱到人旁边，“哦对了，你吃什——”

池淮穆低下头，随意扫了眼菜单：“吃你点的就行。”

“这么点你够吗？”等服务员把菜单收走了，温锦年才一脸担心地回过头，“我又没点多少…总不能是我生气了，你不敢点吧。”

池淮穆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笑了笑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温老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温锦年愣住了：“…什么？”

池淮穆垂下眼，轻声道：“你为什么生气。”

落座的人越来越多，店老板的吆喝声也越发卖力。热气袭击着人群，黏腻的汗浸湿了衣服，扰得人思维不自觉地混乱。

温锦年看着那双眼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说话都困难。

对啊。自己为什么生气呢？

是因为误解吗？可他不可能因为这件小事生气。

是因为距离吗？可他和池淮穆这么久了，这种事情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还是因为……

“因为……”温锦年看着他，很艰难地把字句挤出来，“我不太明白。”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次你说出的话，没有否定的成分。”

直到现在，那句话还回荡在温锦年的耳边。

他时常嘴笨，当时面对少女的疑问，脑子里除了空白没有其他。可当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池淮穆的时候，却见人仍然保持微笑，说了句他意想不到的话。

“抱歉，小姐，还请您不要再问了……他比较容易害羞。”

模棱两可的回答。

像是拒绝又像是肯定。

即使是事后想起来，温锦年还是忍不住脸红耳热。说到这里，他又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不自然地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这句话……”他喃喃着，“太暧昧了吧。”

“暧昧”这个词轻轻落地，却重重地砸进了池淮穆的耳朵里。他停了两秒，刚想说什么，可偏偏服务员端着盘子上了桌，正巧打断了他的思绪。

“说累了吧？”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池淮穆拿起一串羊肉，塞到身旁人的嘴里，“先趁热吃一点。”

温锦年唔了一声：“我自己会拿！”

池淮穆没接话，这场谈话也只能这样尴尬地卡在半中央。温锦年嚼着嘴里的肉，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才能让话题接着下去时，对方终于又开口。

“那你打算……”池淮穆的嗓子有点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辣椒呛了才成这样的，“怎么办？”

温锦年有些怔。

“什么怎么办……”他晃晃腿，又咬下一串肉，口齿不清道，“随口说说而已，我又没真和你计较……”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和我保持距离了？”

温锦年愣了一瞬。随即，他惊诧地抬起头，去看对方的眼睛。

这一次，是池淮穆的目光避开了他。

“…喂！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对方的举动过于异常，温锦年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他有点慌张地靠过去，一着急，手心出了汗，让他险些连池淮穆的手都抓不住。

“你……你开玩笑对不对？”

池淮穆垂着眼，声音很淡：“没开玩笑。”

“这次是我的问题。你如果介意，之后我都不会再说这样的话，我也会主动和你保持距离……”

下一秒，炙热的气息扑怀。池淮穆微微愣神，抬起手，回抱住了主动过来与他拥抱的温锦年。

“不许再说了……”温锦年的脑袋埋在他的肩头，声音很闷很恼火，却像是带着泣音，“你好笨啊。”

他从未想过要离开对方。

他从未想过去讨厌对方。

只要和对方在一起，他不介意误解，不介意谣言，不介意所有很坏很糟糕的事情。

温锦年闭着眼睛，感受着他们贴在一起时共享的体温。

黏腻又滚烫，是夏天的感觉。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的额头抵在池淮穆的肩膀，流着泪咬着牙，像只小动物，“你对我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池淮穆轻轻地应：“知道。”

“那你还……！”

“我错了。”

半晌，他又道：“我怕你讨厌我。”

温锦年朝着他肩膀上来了一拳。

大抵也是知道了自己不能再乱说话，池淮穆闭了嘴，安安静静地把他脑袋拔出来，拿纸巾给他擦眼泪。

“我不说了，”他低下声音，“再吃点儿，好不好？”

——

因为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两个人一起并肩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眼睛微微的有点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哭太多带来的副作用。温锦年揉了下眼睛，站在拐角处和池淮穆告别：“我走了。”

后者“嗯”了一声，却站在那里半天没动。就在温锦年刚想问他为什么不回家的时候，池淮穆忽然又来了句：“你吃饱没有？”

“……”温锦年没想到是这个问题，“饱了。”

池淮穆点点头：“我刚刚看你揉眼睛……眼睛痛的话，晚上早点休息。”

“好，”温锦年往上迈了一个台阶，“你也是。”

池淮穆拿出钥匙开门：“嗯，晚安。”

对方也飞速抛下了一个“晚安”。随即，伴着落锁的声音，身影消失在了楼道里。

池淮穆很轻地勾了下嘴唇。

姜颖还坐在客厅里，开着电灯挖西瓜吃。电视的声音不大，却因为她正在看一档歌手大赛的节目，显得格外刺耳。

“妈，”池淮穆放了钥匙，走到姜颖旁边，“看什么呢？”

“没什么事，随便看看喽，反正儿子也不知道回家，”她舀了一勺又沙又红的西瓜塞进嘴里，不自觉地调侃，“高兴成这样？有喜欢的小姑娘了？”

池淮穆无奈：“妈，您能不能不要老是往那个方面想啊……”

“还不是看你最近老不正经，总看着手机都能笑起来，我这个当妈的很难不怀疑啊，”姜颖叹了口气，“不是小姑娘，那今天怎么这么晚回？”

“哦，陪朋友吃了个饭。”

“哪个朋友？”

“温同学啊。我就那么几个朋友，说来说去，也就和他在一起您不会说我不务正业了。”

“就你会说话，”姜颖笑着骂他，“喂，对温同学这么殷勤，你别是对人家有非分之想啊！”

这句话，池淮穆没回答也没反驳。他靠着门框，不由地笑了一下。

非分之想？

那倒是有一点。

“得了，妈不跟你贫，去洗个澡，空调给你开好了，”姜颖站起来关掉电视，“妈也困了，今晚得早点睡，听说对皮肤好。”

“妈，”池淮穆站定几秒，忽然又喊住她，“我有话对你说。”

姜颖回过头：“什么话？”

从小到大，离婚到再婚，池淮穆没有一刻是离开自己的。所以，池淮穆想和她分享点秘密或者事情，姜颖从来不惊讶。

但今天的池淮穆，确实让她感到有点反常。

不过还好，在她还没问之前，孩子愿意主动和她说，都算是小问题。

“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被欺负了？还是被同学诬陷了？”姜颖耐心地等他说话，“别急，什么事说出来，妈都能替你摆平。”

池淮穆看着她。半晌，他才缓慢开口。

“妈，”他说，“你说得没错。”

姜颖没转过弯来：“什么没错……”

“我确实对温同学有点非分之想。”

很短的一句话，却像是平地一颗惊雷，惊得姜颖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一脸平静的儿子。

“小池，你说什么？”

“我说……”

池淮穆的目光闪烁着。在他的眼里，姜颖看不出一丝犹豫。

“妈，我是同性恋。”

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