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道第几个还算美好的梦醒来之时,温锦年第一次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选择。
相比起雪松冷冽的气味,薰衣草香薰的香气更为柔和温暖。在找不到尽头的噩梦里,它的出现,成为了唯一一点慰藉。
梦魇消失殆尽,失眠的症状得到了较好的改善,黑眼圈渐渐淡化,再次照镜子时,气色已经变好了不少。
果然,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自己。
今年的中秋撞上了周末,一连放下来就是三天的小长假。温锦年赖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个还算舒坦的觉,舒坦到起来关空调和香薰机的时候,潜意识还揉在松软的被褥里。
手机锁屏上躺着几条来自社交软件的消息。划开来才发现,这些红点点都来自一个人。
【^.^:早上好。起了没有?】
【^.^:今天天气不错。】
高三的生活枯燥无味,整日待在学校只有被卷子洗脑的份。饶是作为学霸的温锦年,在学校浑浑噩噩了这么几天,却还是避免不了被卷子大伤了精气。
他甚至觉得,要是没有这个假期,自己就要被同化成卷子了。
好在池淮穆的出现,把他从无味的卷子和无趣的假期中拯救了出来。
虽然说,去游乐场……也是一个蛮幼稚的约定就是了。
【>.<:刚起。你等我。】
【^.^:好。】
【^.^:慢慢来,我不跑。】
【>.<:你跑了我会揍你哦。】
【^.^:^.^】
温锦年吐掉嘴里的最后一口泡沫,跑进房间里迅速换了件衣衫。
阳光确实很好,看着像是早就默认了这不是个穿校服的好日子。温锦年把窗帘拉开,让太阳照进来,顺便在窗户旁的镜子稍微打量了一下自己。
这件米黄色的短袖,在他的印象里,已经是上个世纪才穿的衣服了。
看着很幼稚。但偏偏他又很喜欢这种颜色。
明亮又温暖。
“咚咚——”
“温同学?”
刚上了漆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门缝里探出了一个乖乖的脑袋。池淮穆后退一步,笑着看屋里人把门推开,然后整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怎么起这么早……”温锦年双手环胸,看着很不满,“这样会显得我老迟到哎。”
米黄色的短袖,到膝盖的浅蓝色牛仔裤,还有白色的斜挎背包和黑色的鸭舌帽。没弄好的一缕发丝从侧边露出来,池淮穆伸手压了压,没忍住扬起笑意。
“又没事,”他道,“我等你啊。”
温锦年偏了偏脑袋:“也是……除了我,谁还会和你去游乐场啊,好幼稚的。”
他的潜台词是,“既然你愿意等我,那我就勉强陪你去游乐场咯”。
池淮穆低着头,看着一脸稚气的人,笑着答非所问:“你今天很好看。”
温锦年下楼的动作一顿。半晌后,他才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哦”。
放了假,游乐场的人也多了起来,但大多数都是幼儿园小学的小朋友,他们两个高中生总显得格格不入。
温锦年捏着刚刚买的甜筒,边吃边看售票员给他们的入园游玩指南,还不忘问一嘴池淮穆:“你玩什么?”
对方反问他:“你想玩什么?”
“喂,怎么又把问题抛给我啊……”他翻来覆去又重新看了一遍那些项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约的你呢。”
池淮穆不语,弯弯眼笑了。
“我玩的……都比较刺激,”他说,“你能玩吗?”
温锦年:“…?”
“好啊!”他合上游玩指南,气呼呼地鼓起脸颊,“原来你是看不起我……”
池淮穆面不改色:“没有哦。”
“那你……”
“总得先问一问你的意见吧,”对方笑起来,看着好脾气的样子,“毕竟我更关心温同学的游玩体验哦。”
“暧昧”两个字蹦出来,又很快地被温锦年抹去了。他一口吃掉最后的冰淇淋球,香草味冰冰凉凉地冻着舌头,让他说话都变得有点不清楚起来。
“好吧,勉强原谅你……”
比起说话,更像是低声自言自语。
游乐园里的项目很丰富,跳楼机、海盗船、过山车都是这里的首选项目。自然,它们作为池淮穆的首选项目,温锦年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在坐之前也没人和他说,这种项目也能让他晕车啊?!
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温锦年内心毫无波澜,却还是因为头晕不自觉地软了腿。他晕晕乎乎地抓住过来扶他的池淮穆的手,一边弱弱吐槽:“下次我再也不和你玩这个了……”
池淮穆笑着把他拉起来,手臂环了他的肩膀,任他靠在自己的身上:“温同学,会晕车的话,下次要早点和我说哦。”
“我没玩过……怎么知道。”
对方身上浓烈的薰衣草香成了很不错的安神剂,温锦年又闭着眼睛缓了会儿,终于稍微缓过来了一点。
“倒是你……”神智清醒过来,温锦年这才有了力气继续谴责对方,“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它会这么晕啊。”
“这不是以为温同学可以嘛……”
见着人马上要炸毛,池淮穆及时把手伸过去,抚平了那几根乱掉的头发:“吃不吃棉花糖?”
刚打算和人闹脾气的温锦年瞬间僵住。他不自然地微微偏了偏脑袋,可最终还是终止了这个行为:“……吃。”
想了想他又补充:“我要那个小鸟的。”
池淮穆笑起来:“行。”
这还差不多。
温锦年坐在长椅上,看着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半是满足半是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根,想趁着人还未发现的时候将那一点温度降下去。
——
七点整,是晚霞出现的最好时光。
摩天轮缓慢地运作着,一点一点托着他们升空。
温锦年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眯着眼睛。与此同时,他那兴奋了一天的身体貌似也迟钝地察觉到了主人的疲惫,缓慢地让全身的细胞都安静了下来。
池淮穆坐在他的身旁。
夏季的空气自带着炎热,仅仅是靠在一起,温度都显得如此滚烫。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喜欢和对方在一起。
每一刻都是。
夕阳渐渐落下,染红了一片云彩。温锦年眯够了,又睁开眼盯着窗外的那片晚霞看了会儿,忽然开始唤人的名字:“池哥。”
身旁人动了动:“嗯?”
“今天……谢谢你,”他回过头,一脸认真地道,“我玩得很开心。”
何止是开心。
甚至,他可能有点玩疯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池淮穆,他总会无来由地感到轻松和愉快。
有的时候玩得太开心,他也会觉得,自己都有点不太像自己了。
如今,偶尔回想起之前刚刚来银城,温锦年总会感到吃惊和不可思议。
陪伴了他十年的孤僻和寂寞,似乎在阳光下,已经变成了融化的冰块,让他难以再找到之前的影子。
“对了,我还想知道,”温锦年顿了顿,又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
池淮穆咀嚼了一下他的话:“特殊的日子?”
“温同学,我和你出来玩,还要挑一个特殊的日子吗?”
“不是……吗?”
想起在之前那个所谓的“家”里,他的父母只会在重要的日子里,例如“除夕”“母亲节”“父亲节”的时候,才把他拎出来,让他重新见到朝思暮想的阳光。
上一次去游乐园,也早就是幼儿园时候的事情了。
之前温锦年总想着,等到自己长大了,成年了,一定要一个人热热烈烈地生活。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他的高兴与重要的日子从无关联。
察觉到眼眶有点热,温锦年急忙转过头,去认认真真看玻璃窗外美丽的晚霞。
今日的晚霞是粉色的,同时还过渡着橙色和深蓝,加上几丝漂浮的云彩,越看越像童话书里美丽的插图。温锦年拿着手机,情不自禁地对着它拍了一张。
“晚霞……也很漂亮,”他喃喃着,答非所问地接上了刚刚没聊完的天,“我想,今天也可以是个特殊的日子。”
话音刚落,他就听身旁人轻轻地笑了一下。
“原来你真的不记得啊……温同学。”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温锦年怔了一瞬。他迟钝地回过头,呆呆地问:“什么?”
“今天,”池淮穆靠在椅背上,温柔地看着他,“确实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今天……
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外面的烟花毫无征兆地绽开。池淮穆笑着靠过来,在烟花的背景音里,七彩渲染了他墨色的眸。
“温锦年同学,”他的声音很轻,“今天是9月13号。”
“我知道……”
“生日快乐。”
温锦年瞪大了眼睛。
池淮穆的笑很温和很亮眼,在无数烟花炸裂的声响中也显得格外突出。温锦年只觉得心脏猛地一停,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快了一拍。
9月13日。
那个被他所遗忘的,他的生日。
“小年——”
烟花中,是风予卿的声音。
他们从最高处缓缓降下,最终停在了最低点。工作人员尽职尽责地为他们打开门,温锦年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的微弱火光。
风予卿与裴鸢举着一只蛋糕。她们的身旁,是闻世白和有段时间未见的秦柏邱。
他们围着那微弱的一点火光,朝着他露出笑容,异口同声地喊道:
“生日快乐——”
恍惚间,有人抓了他的手。
对方的掌心是温热的。
蹭得他满是手汗的掌心更加滚烫。
“温锦年同学,”池淮穆的声音轻轻的,像是落在他耳畔柔软的羽毛,“恭喜,今天十八岁了。”
温锦年没答话。半晌,他才缓慢地回握那只手。
十八岁了。
终于,他跌爬滚打,终于满是曲折地来到了属于他的十八岁。
以前,他曾以为,自己的十八岁,也会一如既往的灰暗和不堪回首。
但现在,他可以认认真真地,把十八岁写进他的人生里。
这个满是光辉和欢笑的烟花夜,将是他温锦年这辈子,最乐意回忆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