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学生。见到这支庞大的逃命队伍，他们半是疑惑半是好奇，却并没有阻拦，而是贴心地让出道路。

身边交头接耳声和脚步声混在一起，温锦年听不太清。他唯一听得清晰的，是在自己胸腔中那颗心脏的跳动声。

大抵是奔跑时间过长，它砰砰地往下坠，声音很空灵，却像是一个鲜活生命存在于世间的最好证明。

除此之外，温锦年还有一个感受——

那就是，自己的后背和掌心，因为这一阵不停歇的运动，出了点黏腻的汗。

对方的手握在掌心，湿湿的，有点打滑。温锦年低下头，看了眼他们相牵的手，默默地弯了下手指，想从中抽回手来。

动作还没开始进行，池淮穆的手就更加用力地回握过来。随即，温锦年敏感地察觉到，身上多了一道目光。

“怎么了？”

拥挤的人流里，这个声音很飘忽，但温锦年还是听见了。他没抬头，只是一味地喃喃：“出汗了，抓不住……想擦一下。”

池淮穆没应他。

这一举动显然被温锦年误解成了默认。他眨着眼，默默加大了挣扎的力度。

但他没有成功。

因为就在温锦年即将把手抽出来的时候，池淮穆又一次握了过来。这一次，他不只是加大了回握的力气，还顺着温锦年的手指往下，手指滑进他的指缝，然后极快地扣好。

温锦年听见池淮穆带笑的声音：“那…这样就不会抓不住了。”

掌心紧紧地贴在一起，共享着它们主人的体温。温锦年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自己有点热的后脖颈，猛然察觉，对方的手心好像也出了汗。

他们教室的楼层不高，所以很快就跑到了。先到教室的同学没力气说话，只是一味地瘫在座位上，坐立不安地喝着他们保温杯里的热水。

“这下是真的完了……就这一次偷偷跑出来，林老师怎么刚刚好就今天抓我们啊？”

“谁知道啊？唉，不会真的要抽背文言文吧？”

“说不定呢。据我所知，今天刚好是发月考成绩的日子。老师抓我们回来，肯定是想找我们谈心的。”

“那这不是更糟了！”

温锦年走到座位旁，装作自然地松开了池淮穆拉着自己的手，顺手抽了张旁边的纸巾，抿着嘴一声不吭地擦干手心里的汗。

还好这会儿大家都忙着讨论刚刚那场闹剧。要不然，自己和池淮穆这么光明正大地牵着手进来，肯定要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上课铃响起，在所有人“求放过”的眼神中，林韵秋面色如常地抱着叠试卷走了进来。她看着底下的学生们，不禁有点纳闷：“你们都这副要上刑场的表情干什么？”

没有人回应她。相反，她这么一问，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又紧张了一分。

老师都是狡猾的。谁知道——谁知道她下一秒，会不会拿出一叠白纸说“开始默写”呢！

“你们是真把我说的话当真了啊？”林韵秋偏头想了想，没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嘛……同学们想要背诵的心情这么强烈……”

“不！老师！没有啊！”

“听我狡辩啊林老师——我们不是不背，我们是真的实力摆在这里，背不下来啊QAQ！”

林韵秋的这番话，显然比手雷更有效——仅仅半秒钟，刚刚还安静如鸡的班级就立刻炸开了锅。每个人都哀嚎着，央求着，希望林韵秋能够心软放过他们。

“好了好了，老师也是开玩笑的……适当的放松是很合理的休息方式，不过，下次集体户外活动，可要记得报备哦。”

林韵秋举起卷子，轻轻地拍了拍讲台，教室里立刻恢复了原先安静的状态。得到了原谅的同学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下一秒林韵秋又临时反悔。

好在，她接下来说的，是月考的事情。

“月考的成绩我都拿到了，咱们班同学发挥很稳定，没有考得很好的，但也基本没有掉得很严重的，”林韵秋拍拍手，“来，组长把卷子都发下去。”

温锦年拿到了自己的卷子。他先是看了眼成绩，又翻了翻后面的题，发现这次的估分比上次更准确了些。

……虽然没什么进步。但也行吧。

温锦年看完了自己的错题，回头又去看池淮穆的卷子。对方正捏着笔订正，看着他转过来，第一时间抬起头看他。

“考得怎么样？”温锦年问。

“还行……会做的大部分都得分了，扣的全是不太会的，”池淮穆笑了笑，大方地把卷子摊开来给他看，“这个周末……可能又得麻烦一下温老师了。”

温锦年点点头：“我考试的时候就有这个打算了……这次出了新题型，我打算回去到复习卷里找一找。”

“……顺便，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要宣布。”

林韵秋站在讲台上，敲了敲黑板：“今年的元旦晚会，要报名参加的同学已经可以开始准备了。去年元旦晚会时候我们班没有节目，我希望今年同学们可以积极一点。”

说到这里，她又顿了一下：“我想让同学们知道的是，老师和其他的老师不一样，不会把你们的快乐当作是玩物丧志…相反，我更希望你们的才华可以在舞台上展现出来。”

“另外，今年老师也会参加元旦晚会，”说罢，她莞尔一笑，“还请同学们多多捧场哦。接下来的时间，大家自习吧。”

林韵秋的最后一句话，无疑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浪。胆大的少男少女都靠过去起哄，不少胆小的也在底下窃窃私语，一时间，四处都是关于林韵秋要上台表演的讨论声。

“你们认为林老师会表演什么呢？”

“唱歌？跳舞？感觉大多老师都会唱歌，一些比较红的歌，比如什么《歌唱祖国》……”

“那是老一辈比较多吧！我们班林老师是年轻老师诶，就算红，也不可能去抄老一辈的那些歌吧？”

“讲英语冷笑话？虽然没多少人能听懂就是了。但是，英语课代表可以给我们翻译啊！”

旁边的英语课代表——一个女生，立刻表示反对：“喂，到底是谁告诉你们，英语课代表的人均水平和老师是一样的啊！”

温锦年坐在旁边听着他们讨论，而心早就飞出了窗外。他无所事事地盯着窗外发呆，但满脑子想的，全都是刚刚林韵秋说过的话。

“我希望你们可以把才华在舞台上展现出来…”

这句话，温锦年怎么想怎么觉得，就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一样。

小学父母的阻拦，初中同学的无视，“喜欢日语歌”这个独特的爱好，只能被他牢牢地捂在心里。不知道多少次，他看着那群同样喜欢日语歌的女生们凑在一起欢笑，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一块。

后来，他来到银城，第一次去了KTV，唱了人生中的第一首日语歌。

他并不觉得自己唱得多出众，只当它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爱好。可也就是那次，沈济却上来拉着他的手，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说他怎么这么厉害。

他……？

厉害吗……？

从小到大，温锦年被很多人夸过。老师，同学，邻居，可他们似乎只默认他的光鲜亮丽体现在成绩当中。

真心的朋友，一个都没有。

可是在这里，他却能收获很多的夸奖。沈济的、池淮穆的、秦柏邱的，还有很多很多同学的。

虽然很莫名其妙，但他想，自己总得勇敢一次。

心里藏了事，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蹦乱跳。温锦年摁了摁眉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却无济于事。

“小年！”

风予卿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温锦年抬眼，就见那名少女手里捧着名单，兴致勃勃地朝他冲了过来。

“元旦晚会你要报节目吗？唱歌跳舞什么的都可以，乐器也行！”风予卿说完，又星星眼地补上一句，“话说，我还从来没见过小年表演才艺呢！”

太正常了。

他们之间，只有池淮穆见过。

“嗯，因为我也不是会得很多……”温锦年犹豫了一下，随即又问风予卿，“我可以先报名，回头再把节目报给你吗？”

“当然可以！那小年确定了要表演什么项目了吗？”

温锦年捏着黑笔，在风予卿的声音里，缓慢地在“唱歌”那栏后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唱歌！小年会唱什么呀？”

见人好奇得要命，拿了报名表在手里，却又没有要走的意思，温锦年想了想还是说了：“也没什么……就，会一点点日语歌。”

“好新鲜的表演！”少女瞪大了眼睛，“我还从来没听过有人唱日语歌呢……那好！我就期待那一天啦！”

看着人终于背过身走掉，池淮穆才慢慢抬头，看向了前面那个像是松了口气的背影。

日语歌？

他微微弯起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们在KTV那天。

少年站在最中央，局促地捏着话筒，跟着伴奏哼出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音节。pv的颜色打在他的身上，衬得他的侧脸很漂亮，连声音似乎都成了晨间滚落于耳畔的露珠，难以忘却。

他喜欢的人，一直都很厉害。

半晌，池淮穆才低下头，慢慢地在自己的草稿纸上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