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木门被敲响,发出了两声沉闷的回音,里屋却并为未如愿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旁边枝丫上的鸟叽叽喳喳,像是抱怨他来得太早,却又把脑袋重新埋进羽毛里深深睡去。
九点半。以池淮穆对温锦年的理解,这会儿人肯定是起了的。
就是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咚咚——”
又是两声拖长了尾音的敲门声。隐隐约约地,他终于听到了迟疑的脚步声,以及人怯生生的声音:“谁啊?”
“温同学?”
那阵脚步声停了一下,又很快地切换成了奔跑。不多时,池淮穆就听见从里屋传来的开锁声。
“你这么早就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会晚点儿,就…赖了会床。”
温锦年确实没说谎。他的身上还穿着很薄的睡衣睡裤,头发散在肩上,刘海也拱得有点乱。脚上的棉拖貌似是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穿反了,看着很不合脚,他走着也别扭。
池淮穆扫了他一眼,很轻地在喉咙里低笑一声,推了推他:“进去吧,外面冷。”
温锦年听话地被他重新推进屋里:“你吃早饭没有?我还没开始做……唔,可以多做一份你的。”
“嗯?”池淮穆抬头,伸手揪住转头就要跑掉的人,“先把衣服穿上。”
温锦年眨巴着眼睛,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更衣洗漱。他“哦”了一声,等着池淮穆把自己放开,一股脑钻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暖气很足,不烫也不凉,正正好的温度。里侧开门的门把手上被温锦年挂了个香片,这会儿屋子封闭起来,这种香味就显得十分浓郁。
池淮穆好奇地翻了翻。青绿色的香片上,写着“薄荷白茶”几个字。
原来喜欢这种味道。
温锦年转来转去的,自池淮穆进屋后就没有闲过。他匆忙更衣洗漱完毕,又钻进厨房,开始给自己和池淮穆做早饭。
“你早上都做什么吃?”
“其实也都很随便……稀饭啊,包子啊什么的,偶尔吃一点面包牛奶。”
扎了辫子的温锦年背对着他烧热水,那截雪白的脖子毫无防备地露出来,显得格外好看。池淮穆不语,就这样静静地在旁边看了他一会,才重新开口:“我吃过了,不用做我的。”
“…什么啊,”温锦年回过头,一脸不满地看他,“我牛奶都开始热了诶。你不吃的话,下次能不能早一点说啊?”
池淮穆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刚刚走神了。”
“借口……”温锦年嘀咕着,回过头,继续去泡他的牛奶,“我不管,我做都做了,你怎么都得吃进去。”
他弯了弯眼:“好。”
温锦年又回到了那种安静的状态里。池淮穆站在他旁边,盯着他那截后脖颈又看了一会,随后敛了敛眸,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草莓牛奶和夹心面包,是对池淮穆这种甜口人来说,仍然很腻的组合。
特别是还在吃过了早饭的情况下。
但毕竟是温锦年给他做的,所以,就算对方后来还是心软地和他商量说“吃不下就算了吧”,池淮穆还是把它们咽了下去。
“真的没问题吗……”温锦年站起来收拾桌面,却满脸写着担忧,“我只是说着玩的…你胃会不会不舒服啊?”
“不会。”
“那你真的……”
“没事,”池淮穆轻轻勾了下唇,“温同学投喂给我的,我都喜欢。”
“所以,如果温同学要‘投喂’自己的话…”
嘴被有准备地捂住。池淮穆仍然保持着笑盈盈的样子,抬起头看着他,目光里写着的目标很明确。
“……”
温锦年认命,红着耳朵,嘴唇轻轻地蹭了一下他的额头。
舒服了。
晨间短暂的闹剧终于勉强结束。两个人坐在书桌前,开始认认真真讨论起这次月考出现的新题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先林韵秋安排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习惯,甚至是理所应当。两个人总有合适的理由黏在一起,因此,确定关系后,这成了他们最常用的见面方式。
互相往对方家跑,也成了常态。
“这道题我昨晚看了,没找到类似的题型…可能得拿去问老师。这道题我在网上找到了差不多的解法,然后根据这题的题干,我又自己改了几个步骤……”
讲课时的温锦年没怎么变,还是池淮穆最初见到他时的那个模样。很认真,一丝不苟,就算最先前总是不乐意、不耐烦,却也从来不会给他落下任何一个知识点。
池淮穆放空地想着事情,又分出心来听。往往听着听着,他就会指着其中一个步骤,放轻声音:“温老师。”
温锦年立刻回过头:“这个知识点……我之前和你讲过的……”
——而后来,他们却只需要一个称呼,就知道对方想问什么。
池淮穆垂着眼,看着人握着黑笔,调动着笔尖在白纸上滑动着写出那些毫无印象的数字和符号,默默地抿了抿唇。
莫名其妙的,原先的喜悦里,忽然出现了一丝无端的失落感。
“你是不是最近又没听课?这个老师考试前刚讲的……”
池淮穆嗯了声:“听不进去。”
“听不进去?”温锦年停下笔,有些疑惑地偏过头看他,“是我平常给你的压力太大了吗…为什么会听不进去?”
池淮穆没应。
准确来说,他也不知道。
温锦年每次给他辅导都尽心尽力,可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后,池淮穆却发现自己很难再往上爬了。他清楚这不是自己的极限,但每次看着自己的排名,他却只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时候,他看着温锦年的背影发呆,总是会想,自己好像还差那么一点。
或者说,不是一点。
他们坐得那么近,有着那么亲密的关系,成绩却像是分水岭——即将到来的高考,更加固了池淮穆心里的这个想法。
要是他没考好,那么以后上大学,他就很难再见到温锦年了。
“……还是说,你在担心高考的事情?”
温锦年像是看出了他在为难什么,半晌,又用问问题的方式小心翼翼地试探过来。池淮穆看着近在咫尺的他,还是没回复。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高考还有那么久呢,为什么要给自己压力呀,”温锦年估摸着自己是猜对了,叹了声,手伸过去,小心又珍重地捧住他的脸,“别想了。”
“就算以后不在一个学校……”他抿着唇,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我还是喜欢你啊。”
这句话说得有点勉强,毕竟主动说“喜欢”,这种事温锦年还是干得少。他壮着胆子,闭着眼上去和人亲了一下,不自然地又岔到另外的话题上:“要不……听听歌吧?我还没选好元旦晚会唱什么呢……”
那双墨色的眼睛仍然只是沉默。
温锦年不会哄人,这会儿说的话,几乎已经费尽了他全部的功力。就在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再说些什么比较合适的时候,池淮穆的手终于动了动,覆上温锦年渐渐冰冷的手背。
“那真是…便宜我了,”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低下头,又回过一个浅尝即止的吻,“能让温同学这么优秀的人,喜欢我这么久。”
连初吻都是他的。
毫无征兆地被夸了一通,温锦年脑袋有点晕。他慌乱地收回手,匆忙地站起来就往房间跑:“…我去拿电脑!”
池淮穆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随后低下头,趁着人回房间的间隙,把他卷子上写的解题步骤认真地抄在了自己的卷子上。
一台不大的笔记本电脑,看着型号挺久远,却还是很新。温锦年把它摆到桌子上,开机,再打开听歌软件,开始翻自己的歌单给旁边的人看。
“其实我有挺多很喜欢的……但是,我觉得好像每一首都不太适合唱,”他捏着鼠标往下滑,随机点开了一首,“这首……是我最近比较喜欢的。”
日文掺着英文,节奏很慢,温和的女音轻轻地响起来,给人一种安眠曲的感觉——倒是温锦年的风格。
“这个好听,”池淮穆给出中肯评价,“但是,好像并不是很符合晚会的氛围。”
温锦年点点头,肯定他的想法:“我也是这么想的。”
歌单接着往下滑,全都是繁杂琐碎的日语标题,偶尔带着点蹩脚的中文翻译。池淮穆跟着他听了几首,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够合适。
“是不是晚会本就不适合这种歌啊…”温锦年的声音听着有点打蔫儿,“要不然,我还是换点中文歌唱唱好了…”
“哪里,你忘了去年,还有那么多女生放韩文歌跳舞呢,”池淮穆拍拍他的脑袋,目光仍然没有从屏幕上移开,“总会有合适的…”
话音未落,他就极其眼尖地,从无数日文中看见了一个纯中文的标题。
“等一下。”
池淮穆把手盖在温锦年捏鼠标的那只手上,慢慢地划了回去。
这是一首名为“再生”的歌曲。
“这首我也很喜欢!不过,它的节奏蛮跳的…”温锦年抿着唇,不安道,“我怕我发挥得不够好。”
凭着直觉,池淮穆还是点开了它。
没有前奏的歌曲,没有准备的瞬间,音符就跳进了耳朵里。飘逸的女音听着自由又放松,就像人无形之中跨越重重坎坷,最终获得了“再生”一般。
看着蓝色封面上背着书包的小人,池淮穆莫名把他幻视成了身旁人。
他背着书包,踏着月光,带着一双还残留着些许光芒的眼睛,带着自由的温度,义无反顾地扑进自己怀里。
……是啊。
对温锦年而言,来到这座城市,回到他的身边,怎么不算一种“再生”。
池淮穆微微地勾了一下唇。
“不用换了,”他低下头,看着还在纠结的温锦年,“就这首吧。”
再生。再生。很好的寓意。
他希望,无论再来多少回,他的恋人也要朝着自己喜欢的那条道路——
毫无顾虑地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