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清瘦的女孩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伸手拦住一名刚出教室的女生。
“同学你好，可以帮我叫一下冯舒羽吗，”她礼貌点头，“谢谢。”
她与其说是落落大方，倒不如说更像是完全没想过请人帮忙叫个人出来有什么可犹豫害羞的，被叫住的女生反倒有些局促了，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返回去帮她找人。
辛凉便后退几步，立在人流量稍少的夹角处等待。
没一会儿冯舒羽出来了，略一环顾便径直走了过来。她今天只扎起了一半头发，小马尾上是简单的挂饰，下面一半柔顺地披在肩上，光彩照人倒是不变。那对桃花眼微微一弯，女孩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哟，辛凉？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今天是南风。”下一秒辛凉就干巴巴地结束了寒暄。她在杠，冯舒羽习惯了似的，也不恼，嘴角的幅度都未变：“找我什么事？”
辛凉闻言立即郑重起来，抬眼直视冯舒羽，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开口。出于严谨，她先确认了一句：“昨天付遥拿回班一件白色外套。”
冯舒羽笑容一顿，倒是真的惊讶了一瞬：“你们认识啊？”
辛凉道：“真是你给的？”
冯舒羽：“那你们俩熟吗？”
辛凉：“她自己的外套呢？”
“看来是很熟了。”冯舒羽肯定道。
一连两个问题没有正面回答，辛凉开始皱眉，片刻后忽然道：“你还在玩你以前的游戏吗？”
冯舒羽面上的笑意淡了：“我们默认不管对方的事情。”
“可也只有你的事情有待商榷而已。” 辛凉毫不客气，顺道把方才的不爽还了回去，“看来是还在继续了。”
冯舒羽盯着她，她坦然盯回去。冯舒羽抬手理了理碎发，动作语速都有些不耐：“她外套丢了，不知道是不是人拿错了，我陪她找了会儿没找到，为了让她不被家里人责怪就把自己的借给她浑水摸鱼——有什么不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辛凉点头，“但是由你做出来就让人担忧了。”
冯舒羽翻了个白眼：“咱俩还能再塑料点吗。”
“本来就挺塑料的，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辛凉说，“——我现在在认真跟你交流，顺着我的分句打岔是没有用的。”
冯舒羽也知道以辛凉的聪明一定早就清楚了，现在不过是确认，于是放弃挣扎：“哦。”
辛凉开始提问。
“付遥算不算你的目标之一。”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对方会问得直接，冯舒羽也噎了一下：“……我不知道她跟你熟。”
“对，我发小，很好的朋友，”辛凉斜了她一眼，“比你好多了。”
冯舒羽没觉得不妥，比起虚与委蛇的姐妹她更倾向于和辛凉这种直接坦诚的人相处，起码好恶明显不用猜忌——毕竟八百个心眼子也有累了不想用的时候。
“她特别单纯，你逗逗跟你差不多的就算了，逗她会没法收拾的，”辛凉试图晓之以理，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完全明说，“赶紧的，不然来不及了。”
“你知道的，即使目的达成以后，我也从来没被他们发现过。”冯舒羽漫不经心地说，“只是一项小爱好而已，我也开心，他们也开心。”
“他们不明所以才开心。”辛凉说。
“所以我不会让他们发现的。”冯舒羽微笑起来，“没什么不好的，在她自己的认知里还会觉得多了一个朋友。”
“看上去真挚的假朋友。”
“如果我的各项行为都保持足够真挚，那我心里怎么想还重要吗？”冯舒羽轻点太阳穴，“问迹不问心，辛凉。”
辛凉皱眉瞥着她，欲言又止。冯舒羽同她对视片刻，忽然来了兴趣，一挑右眉：“这么护着她，哎……你是不是喜欢她？”
话一出口，她面色不显，心中却给了自己一个狠狠的白眼——前面自己的不爽都掩饰得不错，这一句却发挥失常，太粗漏了。
两个聪明人的言语交锋，谁也不想显得不如对方缜密精明。虚与委蛇是不必，但时刻警醒着不愿粗疏露怯，倒也不算轻松。
果然，辛凉迅速反应过来，饶是她一向表情不多，也把两道眉毛都挑上了天，用那种你是不是该去看看脑子的目光上下打量她，最终不解道：“……一个中考，是把你的智商耗尽了吗，转移话题的功力怎么还退步了？”
看来是真不喜欢了——辛凉没这个演技，一般也不屑演，这点她和冯舒羽倒是截然相反。
冯舒羽笑得有些阴阳怪气：“毕竟比不得当年的市状元。”
当然，平心而论这话接得也不算好。冯舒羽有意抬腕看表，抱歉地颔首：“不跟你说了，一会儿班主任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
倒也不是冯舒羽找借口，班主任的确有事找她。
她停步在办公室门外，理了理长发和衣摆，这才抬手敲门。指节叩击门板，不多不少的三下，她朗声道：“报告。”
门内传来声隐隐约约的“请进”。推开门的一瞬间，冯舒羽端起微笑，像个第一次被老师找来、有些拘谨不安却又礼貌规矩的乖学生一样，道：“汪老师好，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赏心悦目又礼貌的小姑娘大概总是讨人喜欢的。几乎毫无察觉地，办公桌后的女老师嘴角微扬，眉心深刻的川字纹也柔和了不少。她探手拉过一张凳子，示意冯舒羽坐下。
“我找你来，是想说关于本学期竞赛培训的事情，”汪月交握双手，她是典型的理科女老师面相，三十多岁，眉心纹路尤其深，看上去有些严肃，“我们班是这届的火箭班，所以初步拟定是全员参加，各人的具体项目再自己决定，需要你帮我统计一下。”
冯舒羽身体前倾，听到此处小幅度点头，抬起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长方形，配上抿着唇的小小的笑，十足乖巧：“好的，那老师您可以给我一张点名表吗。”
汪月拉开抽屉：“是，我给忘了。”
她直接给了一小沓，冯舒羽自然地双手接过。汪月又道：“竞赛这方面，你自己的规划有什么选择倾向吗？”
“暂时不清楚，”冯舒羽将数十张纸在腿上垛齐，“我打算先都试试，再选两个适合自己的参加。”
“也好，不贪多。”汪月沉吟几秒，“……行了，我这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冯舒羽冲她微笑，站起来略一欠身：“好的。祝您节日快乐，工作顺利。”
她掏出一张贺卡轻放在桌子上，再一欠身，这才转身离开。
汪月按着太阳穴，看了眼电脑屏幕——九月十日教师节，她自己都快忘了。
教师节就在开学后没几天，高二高三还好，每次带新一届高一的时候，这帮孩子跟老师还没熟络，到了新环境又兴奋，没几个顾得上单独跟他们道一声节日快乐——比如汪月以前带过的新高一，大多是在老师进班时全体吼一声，过得去了。小姑娘有送贺卡的心，言谈举止很有礼貌，倒是挺讨人喜欢的。
……
这边冯舒羽趁着大课间，把几位任课老师的贺卡都送了出去。另一边，辛凉回到教室，打眼一扫，问自己同桌道：“看见付遥了吗？”
朱珏笔尖一顿，匆匆抬了下头：“没有。”
“那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朱珏很快地皱了下眉，“我一直在写作业，没注意她。”
辛凉向来不把无关紧要的事放在眼里，因此没在意她那一点不耐烦的态度，只是眉头一跳，心道这孩子不会又去找冯舒羽了吧。
此时此刻，冯舒羽在她心中仿佛一条恶劣狡猾的黑龙，漫不经心地拿爪尖拨弄逗玩，而被女巫领养的人类幼崽抱着面前巨——大的尾巴尖开心得只顾贴贴蹭蹭，脑袋边开满了旋转的小花花，丝毫没有危险意识。
看得她这个操心的女巫恨铁不成钢。
那条认识女巫的恶龙还含糊其辞拒不悔改，视其警告为无物！
辛凉不由自主地皱着眉，正脑补得入神，衣摆忽然被人扯了一下：“哎，辛凉？”
“啊？”
“你的表情，”付遥犹疑地抬手比划，“有点严肃，嗯……题目太难的话就不要纠结啦。”
辛凉无语了一小下，坐到位置上：“行……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们队长找我，”付遥也坐下来，看上去有点发愁，吐出一口气，“她说安祺也不愿意继任队长。”
“也？”辛凉重复，接着点头明白了，“哦，你——那安祺为什么不想，她不是这个性格。”
“安祺原话是，”付遥趴在桌子上，“……没人跟我抢，当了也没意思。”
“那……她可真有意思。”辛凉说。
这是付遥自己的事，而且在辛凉看来，不想当队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不喜欢逼人改变，又不是会宽慰人的知心性格，随口聊了几句就扭身回去——高二选课分班后，新班级作业量有显著上升，她需要利用白天时间才能保证晚自习腾出两个小时自学、刷题。
——从转身回去到完全专注，她只花费了不到二十秒。
朱珏停笔，偏头盯着她看了几分钟。她的动作很小，比起“偏头”，更像是从眼角瞄着，流露出几分羡慕之色。接着，她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肘。辛凉被迫回神，有些不悦地扭头望向她，眼神示意：干什么？
“呃……你的数学思考作业写了吗？”
新的数学老师常给他们布置思考作业，一题至少写出两种解法，开拓思路用，辛凉觉得有点意义，目前有在认真写，也有在监督付遥认真写。
“你别抄法二，我一会儿写个法三给你。”辛凉把本子推过去，“改点过程。”
朱珏：“OK。”
思路被打断的辛凉试图重新回到那道复杂的电磁场大题里，有点困难。一不留神，她的思绪又飘到了那令人糟心的恶龙故事上。
快要上课了。像是被长按了“-”音量键，周围逐渐安静下来，相隔不远处文艺委员和体育委员的窃窃低语传入耳中。
辛凉忽然调头敲了敲付遥的桌子。后者一脸疑惑地抬眼。
“今年运动会节目你参不参加？”
“啊，我？”付遥犹豫道，“我是不是……”
“他们这次好像打算跳男团舞，”辛凉解释说，“力度要求比较高，扭的动作应该会少一点。”
她知道付遥其实是想参加集体活动的，去年这会儿班级里排练时，这孩子几乎是一有空就跑过去，扒着门框探头往里看——当然，她也存了占用付遥时间、减少她和那位“恶龙小姐”接触的心思。
至于其他，她暂时不打算告诉付遥——毕竟冯舒羽的真实本性，可能不太适合让付遥这种……单纯到尚且对一切感情抱有美好幻想的乖宝宝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