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差人送来密信,说你母亲中了北疆‘牵机引’,唯有离了侯府,去湘西老家静养,方能延缓毒发。”他指腹碾过信笺褶皱,像是在碾平十年前的风雪,“我让人备了三辆马车,换了七次马,原想等她病愈——”
话尾突然被风雪绞碎。陆昭虞望着信笺边角的火漆印,正是外祖母惯用的缠枝莲纹,与香案上母亲遗物匣的锁扣分毫不差。前世她在王氏的妆匣里见过类似的信笺,却以为是父亲写给外室的情书,此刻才惊觉,那些被她撕毁的“情书”,原是母亲寄来的平安帖。
“和离书是假的。”陆承业忽然从腰间扯下块半旧的玉佩,羊脂白玉上刻着模糊的“虞”字,正是母亲闺名,“侯府长史处备的是‘七出之条’,可吏部存档的,却是‘妻身染沉疴,恐累侯府’的请辞。”他将玉佩塞进陆昭虞掌心,玉体温着他的血气,“你母亲临走前说,等阿虞及笄,要亲自给你戴这玉佩。”
雪水顺着梅枝滴在陆昭虞手背,她忽然想起前世开棺时那幅染着胭脂的素绢,想起王氏腕上的翡翠镯。原来母亲根本不是殁于“急症”,而是被人追杀灭口,所谓和离,不过是父亲为保她一命的无奈之计:“那为何……为何母亲的棺椁会在侯府?”
陆承业望向“听荷轩”的冰窗,窗上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像被刀削过的寒玉:“半个月前,湘西的暗桩传回消息,说你母亲的马车在青岩镇遇伏。”他喉结滚动,声音突然低哑,“我赶到时,她怀里还抱着给你绣的鸳鸯肚兜,针脚都没来得收齐。”他指尖划过陆昭虞发间藏着的鸳鸯纹绢布,“王氏说要按侯府规矩办丧,我本该看透她的心思——”
“父亲早知王氏不安分。”陆昭虞突然开口,六岁的嗓音里带着不属于孩童的冷锐,她摸出袖中那枚刻着诅咒符文的厌胜铜钱,“香案上摆的是‘离’字阵,棺椁下埋着这东西,还有梁上的红绳……”话到此处突然哽住,前世父亲入狱时,狱卒曾说他是被“枕边人”告发,原来这枕边人早在丧仪上就布下了局。
陆承业盯着铜钱上的纹路,瞳孔骤然缩紧。他忽然蹲下身,与陆昭虞平视,掌心按在她单薄的肩上:“阿虞,你母亲临终前让暗卫传讯,说侯府有本该随她入葬的账册,记着北疆将领贪墨的证据。”他拇指擦过她眼角将要落下的泪,“这丧仪办在侯府,既是让王氏以为她的算计成了,也是要引出幕后黑手——那些想让陆家永远闭嘴的人。”
风雪在梅枝间呼啸,陆昭虞望着父亲眼中倒映的自己,孝衣上落着几片残梅,像极了母亲棺椁上的血痕。原来前世的“薄情”是局,今生的葬礼也是局,父亲早就在灵堂梁柱间布了暗哨,在香灰里掺了能显形的药粉,方才她撞翻铜炉时,那些滚落在地的香灰,早已将王氏袖口的胭脂印拓在了青砖上。
“明日出殡,我会让你开棺见母亲最后一面。”陆明修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檀香匣,正是外祖母提过的母亲遗物匣,“里面除了她的首饰,还有封给你的信,等你……”他声音突然轻得像雪,“等你长大些,再看。”
匣盖打开时,一股沉水香混着桃花香涌来。陆昭虞看见匣底躺着支断了簪头的玉簪,正是前世她在王氏妆匣里见过的“残次品”,此刻却被父亲用金丝细细缠着,簪尾还系着半颗东珠——那是母亲出嫁时,外祖母从自己头饰上掰下来的。
雪停了,月光给“听荷轩”的冰窗镀上银边。陆昭虞摸着檀香匣里母亲的信,忽然想起前世在狱中,她曾梦到母亲站在梅树下,手里攥着半块芝麻糖,笑着对她说“阿虞别怕”。此刻父亲的披风还带着梅香,他鬓角的雪水落在她手背上,比前世牢里的铁窗棂要暖上许多。
“父亲可知道,外祖母没跟我们回侯府?”她忽然问道,指尖划过匣盖上的缠枝莲纹,“她留在江南,守着母亲的出生地。”
陆承业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很快被决心取代。他站起身,望着远处灵堂方向跳动的烛火,那里正传来王氏呵斥下人的声音:“明日出殡时,你盯着抬棺的人。”他忽然从腰间解下外祖母的羊脂玉佩,重新系在陆昭虞腕上,“等丧仪过了,父亲带你去给外祖母请安——有些事,该让侯府的风,朝着该去的方向吹了。”
梅枝上的积雪忽然簌簌而落,露出底下含苞的花骨朵。陆昭虞攥着母亲的玉佩,望着父亲走向灵堂的背影,发现他披风上的雪不知何时已化了,露出底下暗绣的麒麟纹——那是唯有陆家嫡系才能佩戴的纹样,前世她在刑房见过狱卒偷穿,如今却在父亲肩头,被月光洗得发亮。
原来这一世的葬礼,不是终点,而是父亲与外祖母布下的局。陆昭虞摸着檀香匣里母亲的信,忽然听见远处更夫敲了子时的梆子,惊飞了梅枝上的寒鸦。她知道,当明日棺椁开启时,王氏的算计会像这层积雪般化开,而母亲棺椁里的真相,终将随着父亲藏在玉佩里的密信,带着梅香与血痕,铺就她重生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