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庭客去月听窗的时候揣了一身鸡皮疙瘩,去香行处又憋了一肚子火气。
兴许是还没到用饭的时辰,也或者昨日发生的事确实对这里的生意有影响,此时的香行处竟然冷冷清清的,一位食客也没有。
归庭客一脚踏进门,扯着嗓子便喊:“褚掌柜呢?”
“欸,”云海尘在后面提醒他:“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归庭客懒得搭理他,心道你还是别操心我了。
褚横霜在柜案后面理账,听见有人唤自己,便抬头去看:“呦,这不是云大人和……”褚横霜不知另一个人叫什么。
“归庭客。”自报姓名的人走上前,一只胳膊肘撑在柜案上,侧着身子问褚横霜:“昨日戌时,来你这儿吃饭的,都有什么人,褚掌柜还记得么?”
褚横霜笑了笑:“嗨呦官爷,您逗我呢?整整一个时辰的客人呢,这我哪记得请啊。”
归庭客觉得这掌柜在跟自己装傻,遂用指关节敲了敲桌案,咬重了声音道:“那我就说的再具体一点儿,就是昨日发生那桩案子的那段时间,有谁去二楼的雅间吃过饭?”
云海尘就在一旁瞧着,见此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对归庭客道:“不要这么粗鄙。”
还好意思说我粗鄙!归庭客忍下一口闷气,心中打定了主意,半个时辰……不!两刻钟!至少两刻钟,绝对不跟此人说一句话!于是没吭声。
褚横霜觉得这一主一仆挺有意思,手还在拨着算盘珠子,嘴上却已经笑着开口了:“那段时辰啊……除了你们和县令、金永瑞之外,还有章夫子一家,昨日他们老爷子过寿,家里好几口人都来了。”
归庭客:“有劳褚掌柜带我二人上去。”
“行啊,随我来吧。”褚横霜将账册和算盘收好,随即带着他二人上了搂,拐过一个拐角走了几步,褚横霜打开一间房门:“就是这儿了。”
这雅间不算小,一张桌子可以坐下十个人左右,若说一家人在这里给长辈贺寿,倒也合理。
云海尘走出去看了看,发现这个房间正对着昨晚出事的那个房间,他又环顾一周,回身问那褚横霜:“你这二楼一共九个房间,昨日戌时正是食客渐渐多起来的时候,就只用了两个房间么,其它的都空着?”
“怎么,大人怀疑我说的话有假啊?”褚横霜神色坦然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二楼的座儿,比一楼大堂的要贵,大堂里能放二十张桌子,每张桌子能坐四个人,这就是八十位客人,且在大堂吃饭的人不会耽误太长时间,差不多两刻钟到半个时辰就会空出位置给新来的客人,就算不是时时刻刻都坐满了人,可是从酉时到亥时,我这酒楼里进进出出的,也得有五六百人左右呢。
可这二楼就不一样了,二楼九个房间,最多的能坐十六人,最少的只坐两人,况且吃饭的加上听曲儿的,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起,同样的地方不同的待遇,你说我该不该把二楼雅间的价格要的高一些?”
说到这儿她补充了一句:“噢对了,而且我楼里的姑娘都住在拐角处的那两间房中,因此这二楼啊,也就七个房间能招待客人。”
也就是说,除了昨日他们所在的那个房间、箫人玉出事的那个房间和章夫子给长辈祝寿的那个房间之外,这二楼,还空着四间房。
“兰姑娘呢?”云海尘问。
褚横霜走出门,对着姑娘们住的那间房喊了一嗓子:“兰玉秋!”
这一嗓子嘹亮的很,归庭客在心里惊讶的想:真是好嗓子。
兰玉秋听见响声便走了出来,看见是昨日那位巡案御史来了,神色便有些紧张,走到近前,怯怯的欠了欠身:“民女,见过大人。”
云海尘:“昨日箫人玉来给你送香粉的时候,你在房间里么?他二人有没有起争执?你可曾听到了什么?”
“没有,”兰玉秋摇头:“民女当时在溷轩,也是后来听见楼中一阵吵嚷,才知道出事了。”
“那除了你和解姑娘之外,楼里还有多少姑娘?”
兰玉秋小声道:“除了我二人之外,还有五位。”
云海尘问褚横霜:“褚掌柜可否将另外五位姑娘一并请来,本官要问话。”
“行啊,但是问了也没用。”
归庭客好奇:“为何没用?”
“那五位姑娘啊,其中有一个生了病的,便让另一人陪她去了医馆,剩下的三个都被请到别的府上去奏曲儿了,因此昨夜在这里的,就只有她和解轻舟。”
也就是说,兰玉秋在昨夜出事的那段时间没在楼上,且这楼上又没有其他人能作证,唯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就只剩章夫子一家?
这么……巧么?
云海尘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那就请褚掌柜告诉本官,昨夜她们各自去了哪个医馆看病、哪个府上奏曲?”
褚横霜遂将剩下的五个姑娘都喊了出来,待云海尘一一问过话之后,便让她们回去了。
云海尘又问过香行处的其他伙计,他们都说在出事的那段时间,没有人在二楼伺候,毕竟大堂的食客多,二楼正儿八经吃饭的,也就云海尘他们和章夫子一家,因此若是他们不吩咐,伙计们都在大堂忙碌。
香行处的人都问遍了,云海尘和归庭客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二人便问褚横霜知不知道章夫子的家在哪儿,褚横霜痛快的告诉了他们,于是两人又去寻章夫子了。
两人按照褚横霜说的地址一路找了过来,发现这章夫子家,竟然是个卖猪肉的铺子。
眼瞅着那幌子就在门外飘着,他们还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恰好有一男子就在外面摆摊,归庭客便上前问:“敢问尊台,这里是章夫子的住处么?”
那男子正在给肉剔骨,手起刀落十分利索,听见这话抬头:“啊?你找我啊?”
归庭客一愣:“你就是章夫子?章夫子居然不是位教书先生?”
章夫子憨笑了两声,露出一口瓷白的牙:“我姓章,名夫子,有道是‘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怎么样,这名好听吧?我祖父给我起的!”提到自己的名字,章夫子一副颇为自豪的模样,实则因为他这名字的缘故,章夫子仅仅会背这么一句诗而已。
“啊呃……”归庭客干笑了两声:“好听,好听。”
章夫子提着刀重重的剁在砧板上:“二位看着眼生啊,是要买猪肉?”
“噢不是,”归庭客亮出了证明自己身份的牙牌:“这位是新上任的巡案御史,今日来寻你,是为了查案的。”
“查案?”章夫子面色老实的问:“什么案子?我可没作恶啊!”
云海尘解释:“尊台不必紧张,就是昨日在香行处发生的那件事,听闻你昨夜也在香行处吃饭,故而我们特此来问些情况。”
“噢,这么个事儿啊。”章夫子扔下刀,用襜衣擦了擦手:“那进屋说吧。”
兴平县多数经营铺店的老板、掌柜都以店为家,箫人玉是这样,褚横霜是这样,章夫子也是这样。这样倒也方便,不必来回在路上奔波。云海尘和归庭客跟着章夫子进了屋,一关上门,屋里竟有股子清甜的花果香,淡淡的,不刺鼻。
可环顾他这屋里,并没有摆放什么瓜果或花草,归庭客有点儿纳闷儿:“怪了,哪来的香气?”
“啊嗐,”章夫子一边给他二人倒水一边说:“燃香的味道。”
归庭客有点儿诧异,因为他很难将一个猪肉贩和有燃香习惯的人联系在一起:“尊台喜欢燃香?”
一口一个尊台,章夫子实在觉得别扭,他是个粗人,况且也习惯了市井之间互道姓名或者互称外号,反倒是别人对自己这么客气,让他觉得不好意思:“两位官爷喊我夫子就行,别尊台尊台的了,我没那么多讲究。”
呃……云海尘和归庭客语塞了一瞬,觉得夫子这个称呼……对他喊起来好像也有点儿别扭。
章夫子并未察觉这点儿微妙的尴尬,继续方才的话:“这香不是我买的,是孩儿他娘买的,我一个卖猪肉的,长年累月下来,身上难免有股子生肉味,孩儿他娘怕孩子不喜欢,所以时不时地买点儿燃香。”
“那这铺子,是尊……”想到章夫子方才的话,云海尘顿了顿,改口道:“是章大哥和嫂夫人一起经营着的?”
“是,”章夫子嘿嘿笑了两声:“不过她今日去城外养猪的老板那买牲畜去了,两位官爷要问什么,问我也是一样的。”
“嗯。”章夫子为人质朴,说话也不必跟人家绕弯子,是以归庭客开口便问道:“昨夜戌时二刻,香行处二楼发生的那桩案子,章老板想必听说了,对吧?”
“噢,是啊,唉,说起来这箫掌柜也真是可怜,好端端的,居然能遇上这等荒唐事。箫掌柜人很好的,孩儿他娘买香就是从箫掌柜那里买的,一来二去的,我们也就认识了。”
归庭客又问:“那昨夜你有没有听见箫掌柜和金照古在廊上发生争吵?”
章夫子仔细回想了回想:“这么说起来,好像还真有,当时房间外不远处确实有声音,男人女人的声音都有,但我们当时在雅间里吃饭,还以为是有人喝多了耍酒疯,所以没去在意。”
“就没好奇之下打开门看看么?”
章夫子道:“那有什么好看的,昨夜去香行处是为了给我岳父祝寿的,我们一家子人有说有笑,就算外面吵翻了天,只要不闹到我们屋里来,就没必要去管那个闲事。”
归庭客与他确认:“也就是说,昨夜戌时二刻,你只听见外面有人吵嚷,但并不知道是何人,对不对?”
“对,”说到这儿,章夫子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似的:“也是后来听见外头有人吆喝着要报官,意识到好像确实发生了什么大事儿,我们这才打开门去瞧,结果过不了一会儿就听说是箫掌柜出事了。早知是他,那当时我们就应该去帮一把的。”
又是一个无法在公堂上作证的人,归庭客叹了口气,刚想问云海尘要不要离开,可一直没说话的云海尘却在此时开口了:“章大哥,你经营这铺子,每个月能赚多少银子?”
“不多,除去本钱,”章夫子转了转眼珠想了想:“一二两银子左右吧。”
一二两银子,比起大多数百姓来说,已经很可观了。
云海尘又追问:“那昨夜在香行处给长辈祝寿,花了多少银子?”
章夫子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归庭客听到这儿都有点儿惊讶了,即便他每个月赚二两银子已经比普通百姓宽裕很多了,可一顿饭吃掉半个月的盈利,合理么?况且看这屋内的陈设用具,这章夫子,不像是那么大手大脚的人啊。
似是看出了他二人的怀疑,章夫子急忙解释:“真是一两银子,但不是我们自己掏的,我岳父有三个孩子,这一两银子是我们三家平摊的,我们两口子也就出了三百多文,再说了,岳父七十大寿呢,都是为了让老人开心,多花点儿也没什么。”
若是这么说的话,那倒是合理了。
要问的两人都问了,章夫子外头还有生意要做,他们也不能打扰人家太长时间,便起身告辞了。
走在路上,归庭客觉得这案子简单,但又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
昨夜解轻舟转身离开去找褚横霜的时候,怎么就偏巧不巧的一个证人也没有,那段时间箫人玉和金照古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只有他二人才知道?
其实这案子,两人心里都是偏向于箫人玉的,单凭昨日那场喧闹来看,金氏祖孙二人就不像什么善人,箫人玉也不像是个恶人。可难就难在,官员不能依照偏向哪一方去断案,若是想定金照古的罪,就得拿出让人心悦诚服的证据来才行,否则表面看上去的一切,都是经不住推敲的云雾,风一吹就散开了。
归庭客愁眉不展的问:“大人,怎么办,线索断开了。”
云海尘心里不知在想什么,闻言只说了句:“去时府。”
时府,据褚横霜所言,昨夜楼里的那三个姑娘,就是被请去了时府奏曲。
两人又一路打听着来到了时府门前,刚要请门外的守卫去通禀,就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你们是……”
云海尘和归庭客闻声回头,见到来人是一位姑娘,瞧她走的方向,像是要去时府一样,云海尘便道:“在下巡案御史云海尘,这位是在下的侍卫。”
“噢,听说了,前日县里确实刚到任了一位巡案御史,原来就是大人你啊。”那姑娘边说边走上前:“两位是要去时府?”
“对,”云海尘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