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已经没有力气自说自话，说尽了自己的遗憾，怨恨，无力。她喘息了一会，伸出枯瘦的手，死死抓住第一锦：“答应我，太子之位是康儿的，答应我，好好对我的女儿！答应我！”

她狰狞得像是已经变成厉鬼。

第一锦哽咽着点头：“臣妾答应，臣妾都答应您，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她看见皇后咽了最后一口气，猛地痛哭起来。

国母薨逝，举国哀痛，丧期持续数月，第一锦也熬得很憔悴。这些面子功夫，她从来不屑于作假，薅了一场羊毛，最后应有尽有，也不必吝惜这最后一场表演。

皇后确实对皇帝推荐过她为继后，但贵妃那边就是纯造谣了，只是很可惜撞上了真相，让皇帝再次对贵妃丽妃两个皇后预备役产生衡量之意。他是皇帝，自来金口玉言，最反感的就是被人摆布，哪怕是病入膏肓的发妻，或者先后宠冠六宫的两个爱妾。

第一锦通过了他的考验，因为她是那么圣质如初，一点没有改变，天真单纯烂漫，一颗真心向人。

而贵妃已经变得太复杂，所以皇帝选择抛弃她。

不过，皇后丧期结束后，皇帝也没有宣布新后人选的意思。

人到中年，最重要的考量不是让谁做皇后，而是选谁当太子。先前因为皇后无子，折腾了这么一圈，现在皇帝是真的累了，不想重蹈覆辙，因此干脆将第一锦的待遇与贵妃一致，明摆着不想再立皇后。

对贵妃这其实算是个好消息，她的希望渺茫，还不如保持现状。

皇帝也觉得对第一锦有所亏欠。若只论宠爱和他的私心，第一锦作为开国以来最有福气的后妃，他最喜欢的女人，给个后位不算突兀。只是……他仍然不能轻易做下决定，就选康儿为太子。

一方面，手心手背都是肉，贵妃虽然失宠，但不见得他就不爱三皇子了，另一方面，孩子还小，皇帝也自觉还年轻，不想这么快确定继承人选。

他跟第一锦提起：“这段日子康儿也辛苦了，瘦的厉害。”

第一锦接话：“孩子心里不好过，皇后娘娘确实是一位慈母，他挂念悲痛，臣妾也只能尽量安慰。”

皇帝叹息一声：“阿文也瘦了许多。”

守孝不容易，尤其是对这种天潢贵胄，不吃荤腥，接连哭丧，确实对身体损伤很大。

第一锦道：“三郎纯孝，也不枉皇后娘娘慈母之心啊。”

皇帝拐弯抹角，就是说不到重点，最后才盯着她的表情，慢慢说：“皇后去了，宫务……朕打算继续让你和贵妃一起来管。”

第一锦毫无异状，淡淡一笑：“那是好事啊，人事都熟。”

皇帝见她逆来顺受，毫无怨言，忍不住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手：“在朕心里，这后位其实你也当得，只是……皇后之位，终究事关重大，不止后宫，前朝也……是朕对不住你。”

第一锦深情地看着他：“陛下何出此言啊？臣妾蒙受陛下厚恩，才能有今日，只想永生永世陪伴在陛下身边，至于后位……臣妾知道，自己比不得贵妃姐姐出身高贵，资历深厚，不敢妄想。”

别管这话真不真，反正态度很真诚。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到底没说自己真实的顾虑，只作出一副愁苦模样，道：“皇后才去不久，朕心中悲痛，不欲再想立后之事。但你放心，不管是谁做皇后，你在朕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话虽如此说，但过了几天，皇帝就表达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遗憾：“若能再和你有几个儿女，就更好了，只可惜……”

他深深叹气。

可能是年纪也不小了，反正第一锦这种福气极大的女子，这几年都没能再怀孕。皇帝如今儿女也不少，不至于有危机感，只是打从心里觉得太伤心了，竟不能多子多福。

第一锦赶紧检查了一下，确认他真的不能生了之后，长舒一口气。

老登！

“接下来就该看你的了。”第一锦毫不避讳地对康儿这样说。

母子俩如今相处是渐入佳境，因为康儿很快发现亲娘口无遮拦，完全没有自己是个小孩，应该被保护，有些事不可以告诉他的意识。

对此，第一锦理直气壮：“早就该让你知道的，藏着掖着反倒害了你。与其让你独自胡思乱想，不如干脆实话实说。反正事就是这么个事。”

面对这样的母亲，康儿不得不成熟起来，扛起整个漪澜殿的责任。

有皇后这样一位母亲，对他事无巨细关怀，康儿也是真的因为她的去世而伤心。但与此同时，他也因为终于可以彻底回归第一锦身边而感到放松，安心。养子不好当，皇后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相反是一位高需求妈妈，反倒是第一锦，完全地放任自由。

康儿当然知道太子之位是什么，也知道养母与生母都希望自己登上那个位置，但他毕竟还小，没想到第一锦会直说。

“谁不爱权力？你生在皇家，有这个机会，凭什么不争？赢了，你自己，你娘，你弟弟妹妹都有了最正统的出身，谁舍得放弃？你看你爹，一大把年纪了，不还是舍不得权力不肯放手？这还不够证明权力是不是好东西吗？康儿，做人又当又立要不得！”第一锦语重心长，但说的全是大白话。

康儿有些无语：“娘……爹好像也没有很老吧？”

第一锦：“你爷爷五十就死了，你说呢？”

康儿：“…………”

娘如此不靠谱，康儿只能靠自己努力，顺便拖着弟弟妹妹们一起努力。他并不觉得母亲忘恩负义，也不觉得她表里不一，因为娘只有他们兄妹三人，爹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娘不为自己孩子考虑，难道真的当圣母？

在这人人都粉饰千百层面具的宫廷，母亲的坦然反而给了康儿很大的安全感。在椒房殿的日子固然很好，他对皇后这位养母也只有感激与追怀，但……他更喜欢在漪澜殿。

皇帝的身体渐渐不行了，康儿也渐渐脱颖而出。即使有大了三岁的三皇子这个兄长，但康儿就是更优秀。

康儿十二岁出阁受讲，次年第一锦被立为皇后。

储位之争还没有到最激烈的时候，就这么落下帷幕。第一锦还没当上皇后，贵妃就被告发诅咒皇帝，被废为庶人，幽禁北宫。三皇子为她长跪求情，被贬到瓜州。

曾经的一对爱侣，最终是这个结局，听说贵妃被幽禁之前，大喊大叫诅咒第一锦，说她将来会和自己一样。

桂芳听了很是不悦，冷哼一声，在第一锦鬓边比对着两朵不同的牡丹，道：“娘娘怎么会和她一样？她是罪人，这辈子都再也不能翻身，您马上要做皇后，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云泥之别，这种话不必放在心上。”

第一锦淡淡一笑：“就它吧，别挑了，看多了还真是眼花缭乱。”

桂芳把那朵鹅黄色的贵妃楼簪在她的发髻上，语气更为喜悦：“怎么能一样？这些花可都是陛下命人培育，移栽，专门供您梳妆的，每一朵可都是陛下的心意。等您当了皇后，咱们四殿下做了太子啊，还有更好的等着您呢。”

虽然这花团锦簇的一切来的晚了点，但第一锦并没有老。

她年轻时在宫中并不是无人超越的美人，但随着风流云散，时光变迁，她身上多了一种真正举手投足都动天下的美，令人移不开视线，无法拒绝。或许是帝王的宠爱，或许是身份的变化。

她曾经是皇后的婢女，但天生是做皇后的命。

五月初，第一锦经历了皇后册封礼，正式入住椒房殿，漪澜殿仍然给她留着。

皇帝柔情似水地看着她：“玉儿，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第一锦明艳不可方物，深情地看着他：“臣妾愿与陛下恩爱两不疑。”

认识十三年后重新结了次婚，皇帝又重燃爱火了，第一锦有些应接不暇。

她跟系统说：“怎么说呢，滑马他老了啊！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

她有职业素养，当了皇后也不会懈怠，但问题是……保持职业素养有点难，皇帝老给她挑战。

系统吐槽：“没办法，人并不能在最风华正茂的时候死去，就为了不碍你的眼，忍忍吧，反正一辈子很短。”

第一锦无语：“算了，老头好，老头有低保。”

当上皇后，苏家更是水涨船高。苏父为国公，苏母享双份国夫人待遇，苏二哥也逐渐升任四品官，受到皇帝重用。至于什么姐夫妹夫，更是靠着裙带关系和自己的努力，发展颇为良好。

再在宫中宴会见面，定国公夫人的脸色灰败，简直令人难以忽视。

当初在椒房殿见面的那一刻，她一定没有想过，一代新人换旧人吧？

想的再好，人死后也是万事成空。从前撒手人寰，就像根本没存在过一样的是苏鸣玉，现在是赵仙蕙。又有什么区别呢？

第一锦笑着敬了王巧娘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