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吗?
什么是喜欢呢?
喜欢二字于她而言,远如九霄重云,遥不可及的同时又不切实际。
在旁人眼里,喜欢一个人便是要对他患得患失,可在她这样残暴戾气的人眼里,她觉得喜欢就是给对方一条活路。
因为唯有生死能跨越感情。
苏鸿嘴里说着喜欢她,可手上却握着一把,对准她心脏的短利匕首。
她想告诉他,这不叫喜欢,可她开不了口,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苏鸿坐在她的膝上,伸手一件件扯开她身上的衣裳,身下躺着的,是那张熟悉而又阴气四溢的死人床。
王逸然浑身动弹不得,四肢如被蛇毒淬过一般麻痹不堪,她睁眼瞪向面前的人。
想起他的恶行,他的风流,她忽然明白了王君庆口中,苏鸿走上的邪门歪道是什么,急功近利又是什么。
是与她一样修习的禁术。
他不顾伤情与其他女人欢好,正是为了采阴补阳充盈身体,而这种做法被归类在三十九项禁术里,需得与食人心一起搭配通用,才能效果速增。
苏鸿本来就对她抱有不好的想法,如今他的心脏被程流芳挖去,恐怕是想找她做个替代品。
她很快就会失去心脏,如同那十位被害而死的姑娘一样,面临她们曾经有过的无助与绝望。
就连生命都要在掠夺者不断强大的进程中慢慢消逝,没有人能发现,知道,这就是禁术的可怕之处。
不易被察觉。
身上的伤口会被苏鸿治愈,没有人能看出端倪,所有的一切,都将随着棺材板的盖定而归于平息,沉寂。
一年,两年,三年……
时间越久,她和那些姑娘的遭遇就越不可能被人得知。
怪不得。
这一刻,王逸然恍然知晓,王君庆为什么要通过至阴之地入到她的梦里。
虽然诉说不甘才是他的主要目的,但他还是为那十个姑娘博得了一个鸣冤的机会。
就算来到苏府的人不是她,而是别人,他也会费尽心思去提醒。
无力感再次蔓上她的心头,王逸然使尽浑身解数,想去动动手指头,效果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动不了。
她没有妖丹,使不出妖力,她只有灵媒术,可此术只渡鬼,她是人,渡人,需得渡己。
可如今,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犀利的刀锋侧闪在她的脸上,身上没有感到彻底的寒凉,苏鸿给她留了最后一个体面。
他握着利器的力度并不重,松了又紧,紧了又重握:“流芳。”
她回了一记厌恶愤恨的眼神。
“你知道从什么角度看人,最能让人感觉到不舒服吗?”
她不想知道。
“是俯视。”苏鸿将刀面侧滑到她的脸颊边,慢慢移动着,“仰视一个人往往是最累的,而俯视才最为轻松。”
“这两个视角之间的变化并不会一成不变。”他语气平静,神情平静,但在那双浑浊的眼里,却隐忍着痛苦的痛恨。
“它们不由身高所决定,任何一方的权力,地位,都能更改这两者之间的变换权。”
“就像俯视的人不需要抬头一样,罪恶从来不在一力一气之间。”
王逸然没耐心听他讲这些废话,她只知道她快要死了,她快要变成尸体了!
一具会发烂,发臭的尸体!
她感觉自己的魂魄被装进了一个狭小器皿里,挣又挣不开,动又动不得。
呼吸在难受间变得缓滞,身上唯一快速跳动的地方,只有她的心脏。
她急切地想活下去,再一次逆流起经脉,就如初见陆景冥时一般。
体内血管开始一根接着一根爆开,血液以极快的速度逆流回心脏——生命最开始的那个地方,皮肤表面传出无数下跳动。
发热晕沉的头脑里,理智好似被某种野性快速吞噬,兴奋感被激起,身上传来一阵酥麻。
苏鸿与她说了很久的话,声音从弱到强,从柔到冷,最后的最后,他细致地抚遍了她的脸,指腹一路摩挲过颚边。
他似乎真的喜欢她,真的舍不得她,可这些似乎,抵不过屋里另外一个人轻飘飘的话。
“我早就在那日妖祸中与你说过,她有嫌疑,你可以不信,但只要你杀了她,你就能够变得强大。”
他放松的手又重新握紧了刀柄,目光从她的面容移至她的胸前,燃烧的烛火在这时被阴风猛然扑灭。
锋利的刀尖闪起点点寒光,经过主人下的决断,毅然有力地朝着她的心口处刺去,千钧一发之际。
她全身上下恢复了力气,放在腰旁的右手本欲抬起抵抗,头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青丝被什么东西重力拉扯着,柔软冰凉的动物随之爬下了她的脸。
而后嘭的一声!
身上压力被那动物猛地砸倒在地,疼痛感并未穿透至她的心间,王逸然懵了一瞬,立马坐起身子抬眼去看。
妖雾缭绕的房间里,一条比人还高的青色蟒蛇吐着信子,立在苏鸿面前。
它将苏鸿卷下床后,便用粗壮的蛇尾,将这个本就虚弱的人活活砸晕了过去,鲜红的血液滴在青色鳞片上,诡秘的美感戛然而现。
面前威慑人的场景快速转为打斗,在屋内其余空阔之地,熟悉的身影与另外一个女人激烈交手着,强大的力量相撞,将梁柱震出一道裂痕。
两副相同的面孔谁也不愿意相让,几个回合下来,程流芳目带厌恶地掐住另外一个女人的脖子,将她悬空而起吊在半空。
那女人起初挣扎着,而后嘴边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躯体在不觉间褪成空壳,危险悄然而至。
一道冲击袭向程流芳身后,她做足准备回过头去,蓦然看见了一幕,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场景,眸中防备尽数化成畏惧。
眼前,与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死不瞑目地瞪着她,她目光扫过女人的脸和颚下,竟看见,在死者的喉咙中间,贯穿过一把,锋利的夺命匕首。
“你……”程流芳双膝有些发软,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想给面前的人跪下,她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常,害怕地连退数步,“怎么会?”
王逸然歪着头,静静地注视她,速度果决地将匕首拔出。
女人的尸体轰然倒在地上,血喷溅在空中,洒了一地。
她跨过这具了无生息的躯壳,迈步朝程流芳走去,右眼睛里隐隐亮起一半红色的精光。
“你……你别过来!”程流芳害怕得身子瑟缩,发抖的同时嗓音一颤,“你这是、怎么了?”
“我?”王逸然懵了一瞬,迷茫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被血染过颜色的短匕,她盯向那片红,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我……我帮你呀。”
“我知道你是在帮我。”程流芳躲在墙角,退无可退,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是想问,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哪样?”她不高兴了。
程流芳连忙闭上嘴巴,看向面前姑娘红了一半的右眼,小心翼翼问:“你现在,想干什么?”
“我想咬人,想喝血。”说罢,舌尖舔向嘴角,继续朝她走去。
“你别过来!”程流芳喝道,“咬你自己的!”
王逸然目光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将右手抬至嘴边,牙齿还未咬下去,便顿感一股暖流涌上喉头。
她低下头,红色的液体沿着下颚流在地上,全身失去力气后,轻晃着身躯,蹙起眉头猝然跪坐在地。
“你没事吧?”程流芳想上前扶她,却被她抬眼瞪了回去,那目光好像在说:敢过来就咬死你!
程流芳无奈放弃,站在不远处盯着她接下来的反应。想咬人喝血,分明是一个妖开始觉醒血脉的前兆。
在妖族,每个妖被生下来后不久,都会开始慢慢觉醒血脉,像王逸然这种长大以后才觉醒的,程流芳还是第一次见。
特殊的东西鲜少会是好的。
她等她吐完血给一个解释,却不曾想她先提起话:“解释一下。”
王逸然指着那条青蛇道:“它和你。”
“还记得陆景冥给你的那支金簪吗?”程流芳勾了勾手,那条青色大蛇自觉变回了一根金簪,与苏鸿一起掉落在地。
她将簪子拿在手中,一如陆景冥那日的动作。
在临生阁第一场赛事上,他将手中金簪指向场上一人,饶有兴趣地开口:“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
程流芳不耐烦地抬眼看去,只见离他们不远的竞赛场上,几百个人相互厮杀打斗,可谓是乱蚁一锅。
竞争本就残忍无情,这副场景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她循着那支簪子所指的方向看去,秀眉一挑,也跟着目不转睛了起来。
在那几百个人当中,有人倒下了就再也不会站起来,有人站起来了就再也不会倒下。
独有一人。
她倒下的次数比站起的次数还多,她手中虽然没有称手的本命武器,但是会变通,会看见哪位倒了,就去拿哪位的武器用,如果没有,那就会赤手空拳与对方搏斗。
她倒下的时间永远不会太长。
在所有人都想通过厮杀博得一个入选机会时,只有她一个人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竞争。
竞争是即使自知能力不足,即使我比不过你,但我还是要继续一战的精神和决心。
“挺不错的。”程流芳双手抱臂,眉间消去了来时的不耐烦,“你把我叫到这儿来,该不会就是让我来看她的吧?我怎么不知,你还会关心除了林将军以外的其他女子?”
“若我说,她能帮你找到君庆呢?”
程流芳脸色微凝:“你什么意思?”
“别人都说君庆是自缢在船上的,可当我去时那些人却不让我看尸体。”
陆景冥继续说:“郜都河附近一直是人流量密集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可能迅速地将尸体公然处理完毕。”
“你是说,君庆他……”
“他可能不是自缢而死的。”陆景冥将金簪沐于刺眼的日光之下,没有眼目的蛇形缠绕在簪头,散发出渗人的气息,“他是被人淹死在河里的。”
“可在当时一众围观的百姓里,并未有人听见过重物落水声。”
他目光炯亮如刀,逐条分析道:“这说明,真正的凶手不止有一个,除了人以外,还有能障人耳目的东西在帮助他们。”
言罢,他看向程流芳:“这种东西,只能是幻术,事发时你突然被禁足家中,而你的双生姊妹又流落在方域之外。”
话中之意,已十分了然。
“我愿意听从你的话!”程流芳激动不已,恳求道,“只要你能把君庆的尸首捞上来!”
“不用你提,我自会去做。”陆景冥将金簪抛到她手上,“我需要你的身份,把妖元附上去。”
动作交换间,顽强不屈的身影,倒映在他们二人希望渐起的眼里。
“他说,他要你安然无恙,要你助逝去挚友平案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