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夜将晓,黎明将至。
从梦中惊醒以后,王逸然怎么都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急促呼吸着,背后已然被吓出了冷汗。
好恐怖。
她心有余悸,庆幸着最后能醒。
要不然……
后果简直不敢想。
心跳逐渐慢下来,回想完梦里发生的所有事,王逸然起初有点愁,愁完过后,又放下心来。
她在梦外易了容,所以不用担心被人识破身份,可在梦里,她是以魂体身份存在的,真容会被人记住。
也不知道,陆景冥醒后会记得多少?
还好,她编了个假名字。
报完仇,她与陆景冥不会再有任何的关系,届时他死了,她也就不用担心真容暴露而引发的问题。
王逸然长舒一口气,正打算继续睡,刚要闭眼,就听见身旁传来了一声极浅的呼吸。
她立即警惕,习惯性地将左手伸至枕下,握紧了藏在底下的匕首,起身欲要全力刺去,却在中途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手,一下松了力。
王逸然快速藏好利器,惊喜无比:“你怎么在这里?!”
“嗯?”程流芳睡得沉,睁了睁眼,困乏地回应,“我在你睡了以后就来了,你别吵。”
王逸然安静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不在你家里好好待着,跑我床上做什么?”
她们的关系,可没好到能睡在同一张床上。
“睡觉。”程流芳烦道。
“不睡。”她的困意已经被惊没了,“你下次要来,记得提前说。”
不然我会不小心杀死你。
“不说,睡觉!”
“别睡了。”一个人怪无聊的,“你起来陪我玩嘛!”
程流芳紧闭双眼,没理她。
王逸然觉得没劲儿,咬了咬牙,小心翼翼下床,摸黑翻找着东西。
耳根清净不少,她发出的动静虽轻,却也在寂寥长夜中显得吵。
程流芳听她翻来找去,还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啧了一声,问道:“你要找什么东西?”
“钳子。”
“找这个做什么?”
“拔牙。”
极短的回答,不免让人联想到血腥的画面。
程流芳感觉自己的牙都痛了一痛,立马睁开眼,觉也不睡了,连忙坐起来,怕再晚一步,她就会找到钳子,活生生将牙拔出。
“你的牙齿怎么了?为何要拔。”
“疼。”
“疼?”程流芳使用妖力燃起了烛火,朝她招手,“你过来,我看看。”
“长牙有什么好看的。”王逸然蹲在原地,摇了摇头,气她方才的不搭理,“不过。”
“真的不过?”
“对,就是不过!”
态度十分硬气。
“那我过。”程流芳无奈下床,走到她身前蹲下,伸手捏住她的下颚,命令道,“张嘴。”
王逸然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被迫听话地抬起头,张开嘴,程流芳俯首观察着她的牙齿。
她的牙长得很整齐,在靠近右唇角的那排牙中,新生出了一颗尖利的小兽牙。
这种牙齿,只会在妖怪小时候长。
而面前这位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实在是不应该。
忆起她在苏府的异常,程流芳问:“你最近去了哪里?接触到什么力量了?”
“没去哪里啊。”
王逸然老实回答:“梦里算不算?力量的话,我被陆景冥救出郜都河后,他帮我疗了伤。”
说起这个,她在心底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变得更加强大!
这样,往后有强者帮她疗伤,她就不会再感觉到痛了!
“怪了。”程流芳说,“你怎么这么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我的牙不正常吗?”
“对,你是妖族的人,他没有转换力量就用灵力给你疗伤,你自然会受影响。”
“可是我的妖丹早就被他刨了。”王逸然纳闷,“没有妖丹,我当不了妖,又怎么会被灵力影响到?”
“这……”程流芳也纳闷了,思来想去,想不到合理的解释,索性放弃,转移话题,“这个就先不说了,没人教过你,牙齿疼需要磨,而不是拔吗?”
“没有。”王逸然平静道,“我没有见过我爹娘。”
“那我教你。”程流芳可怜她,“等天亮了我去给你买根磨牙棒。”
“谢谢。”她又问,“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我也想买东西,但我不懂人族的规矩。”
“没事,我懂,我带你去。”
程流芳问道:“你想买什么?”
她掰开手指,一样一样数着:“笔、墨、纸、砚、书、毒药。”
“就这些?”
王逸然点头:“就这些。”
“好。”程流芳重新躺回床上,“再继续睡会儿,晚点带你出去买。”
……
自从郜都河异变一事传到李续章耳朵里,这位尊贵天子的脸色就没有好过。
文武百官站在殿中不敢禀奏,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迁怒于自己。
过分安静的环境让皇帝更加烦躁,抬头扫视着底下的人,大臣们面面相觑,知道他要发怒了,纷纷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南北双丞。
顾封舟装瞎没看到。
陆景冥看到了也只是淡然瞥了他们一眼,继续默不作声。
他们不说话,李续章也不说话。
好好的早朝,上得堪比吃饭。
沉长的寂静过后,龙椅扶手被人重力一拍,李续章站了起来,俯视着殿中黑压压的人头,怒意尽发:“近日发生的那些事,你们没一个好说的?”
无人敢接话。
他气而甩袖,重新坐回龙椅上:“祈福一事,是谁负责!”
徐颂与苏则面面相觑,眼神间互相推让,最后两人碍不住时间,出列齐声道:“回圣上,是微臣。”
“你们?”李续章冷道,“除了你们,还有谁?”
还应该有谁?
他们二人懵在原地,绞尽脑汁想着第三个人能是谁,实在想不出来,着急之际,一道救场的嗓音响在前方。
“圣上,事情已然发生,追究这些并不能挽回什么。”陆景冥往后瞥了苏则一眼,继续道,“臣听闻苏大人的独子和其他官员的血亲一同溺死在了河中,当下之急,是要找到造成这场祸乱的元凶。”
李续章怔了一瞬,心中再是气愤不过,也被这句意料之外的话,安抚住了情绪。
“祈福之举事关民心,事关边关战事,朕体谅你们丧失血亲的悲痛之情,但个人永远不能与国家相比,朕命你们,在规定期限内给朕一个答复。”
“此事既与众官血亲有关,想必诸位大人定然会在所不惜,查明真相。”
陆景冥看向苏则他们:“圣上不必动气,只需静待五日便好。”
此话一出,苏则,包括失去至亲的官员都低下头,变了脸色,有人惶恐不安,有人激动欲试,还有的压力山大。
五日期限实在太短。
“好。”李续章道,“那便由你们几个人全权负责此事,五日后朕要看到元凶。”
“微臣遵命!”
……
下朝以后,大臣们纷纷离去,待走到无人的地方,苏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大人!”
陆景冥顿住脚步,转过身去:“你有何事?”
“也没什么事。”苏则神情窘然,笑着问,“只是想知道,程姑娘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已经死了。”
“……”
“各人有各命,你不用因此过度自责。”陆景冥无所谓,“当下你需要忧心的,是查出祸乱元凶,若是有需要,尽可去丞相府找我。”
“多谢大人体谅。”
苏则心中感激,看着眼前人,不禁想起了青年的人生行迹。
十七岁扛起整个南椿氏族,二十二岁以少胜多,收复数座城池,二十五岁同顾封舟一起,辅佐李续章稳定社会动乱,革新政法……
种种成就,带领天元走向繁荣昌盛,九洲最强。
这样无可比拟的人,又怎么会为了一个美姬的死而动起情绪?
他不去计较才是正常的。
人命于他而言,该如蜉蝣蝼蚁般轻贱。
“不必多谢。”陆景冥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站在远处的人盯着他的背影,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男人:“欸,你说,他想干什么?”
李初泯:“不知道。”
顾封舟:“他不知道,那苏则你总该知道吧。”
李初泯:“我该知道什么?”
“你一向聪明。”顾封舟笑了笑,眼里的笑意却如同一把利刀,叫人不敢轻易敷衍他,“定然能看出来他想做什么。”
李初泯跟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又听顾封舟边走边说:“帮帮这些老不死的吧。”
……
天色逐渐变得透亮,朝阳从最远的高山上露出一角,京域向来热闹,早晨烟火气十足。
梳洗打扮好,王逸然便拿好钱财,跟程流芳出府,刚要跨过门槛,就迎面撞见了下朝归来的陆景冥。
王逸然瞬间没了心情,不想多理这个人,与程流芳相视一眼,想继续走出去,突然被他问住:“去哪?”
“去玩。”
“不是说过了?别出府。”
“想出。”她回得又快又简短。
语气里带着怨念,仿佛在不满。
陆景冥以为她不高兴,是还记着被抛弃到苏府的事,于是重新确认:“很想去?”
“嗯。”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些什么。
陆景冥无言,朝她走近了几步,王逸然本能地想躲,却又怕此举会引起他的怀疑。
兽牙恰在此时隐隐作痛,她强装镇定,抿唇压下心里的害怕,悄悄抬手握住了程流芳的腕子。
程流芳惊讶之余,感受到了她的畏惧,还未回握住她,便见面前的青年抬起了右手,掌心凝聚起纯净充沛的灵力。
就是这股力量,无形催化着身旁姑娘的血脉觉醒。
福祸相依,如果他的力量,能让一个活了十几年,都觉醒不了血脉的人找回妖性,那不去阻止也是好的。
思及此,程流芳撒开了她的手。
王逸然怔了怔,失落过后,那团灵力已然逼近自己。
她一动也不敢动,脸上冰冷,灵力继而消散,面庞之上,覆盖了一副凶恶摄人的孤狼面具。
牙齿更痛了。
本就虚假的外表,被面具遮掩的彻彻底底,她疑惑地看着他,听他在掠过自己身边时,丢下了一句话:“去吧。”
他让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