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收好文件和仪器:“感谢您的配合,孟先生,祝您生活愉快。”
孟一笑得合不拢嘴:“欸,欸,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嘞……”
就在二人准备挥手告别时,一辆车突然停在了花园前。
车门开得迅速,一行身穿制服的人从车内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他们径直走向孟一的家,打算破门而入。
孟一慌了,挡在他们身前:“你们做什么?”
人群里传出道耳熟的声音:“有人举报你涉嫌非法藏匿仿生人,请和我们走一趟。”
“长官,没有的事!”
孟一踉跄地跟上他们的脚步,试图将几人拦在门外。
方才转身一看,果然,下一刻,人群散开,周冕从其中走出。
他向二人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把门打开。”
门板哐哐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木屋年久失修,没几下便被人踹开了门。
制服们鱼贯而入,孟一死死抱住其中一人的裤脚,不肯松手。
他一边流泪,一边念叨着“不要”。
方才抓着文件,纸张被他捏出了皱褶。
片刻之后,两名制服架着个小男孩走了出来。
孟一瞧见这一幕,彻底慌了:“他不是仿生人,他不是……”
小男孩有些懵,只愣愣道:“爷爷?”
“长官,他真的是我的小孙儿,他叫我‘爷爷’,您听见了吗?他真不是仿生人,求您,放我们爷俩一条生路,我给你磕头……”
话没说完,孟一跪在了地上,朝着周冕嗑起头来,一下又一下,“砰砰砰”的。
头上突然罩来一片阴影,孟一抬头,泪眼婆娑。
周冕将几支营养液递至他眼前。
周冕垂眼:“这是从它所在的房间里搜出来的营养液。”
孟一膝行至他面前:“这是我捡的,真的,我打算拿去卖钱……”
“孟一,八十三岁。毕业后曾任职于智浩集团,技术研发岗,三十三岁在裁员潮中被迫下岗。父母在二十年前去世,居无定所,没有积蓄,没有配偶,没有孩子。”周冕说着,将营养液递给下属,回头瞥了孟一一眼,“是这样吗?”
孟一跌坐于地,面如死灰。
“带走。”
天气转暖,落日也越来越晚。
方才整理完今天的资料后,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时才发现天还亮着。
他又转头看向言无译——他还在写工作报告。
“问你个问题——今天你为什么答应孟一在外面检测?”
言无译看也没看他一眼:“你不也答应了?”
“那不一样。”方才起身,活动了下筋骨,“你是领导,我听你的。”
办公室内陷入了沉默。
言无译两眼放空,看着电脑屏幕——方才知道,他又在神游了。
就在方才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开口道:“因为我没理由拒绝他。”
方才戳破他:“屋内有仿生人。”
“当时我没看见。”
“……”
在认识言无译前,方才以为这名大名鼎鼎的协会主席就如外界所说那样,铁石心肠、不近人情,面对仿生人嫉恶如仇。
但和他熟识后,方才才发觉,言无译好像并不是那样的。
他有些呆,脑子里总是盘旋着很多事情,有些时候甚至会流露出并不那么显而易见的温柔。
方才原以为他只会冷漠地将一个又一个仿生人带去检测、销毁,可他也会送下属回家,会放过一个渴望亲情的耄耋老人,也会替人擦去脸上迸溅的营养液。
言无译有着一个人类该有的所有情感——这是方才从没想到过的。
“我下班了,老板。”方才拉开门,“下周见。”
“嗯。”言无译依然没抬头,“明天加班,记得来。”
“……”
手指扣紧门板的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句“好”,这些都让言无译愉悦地抬起了嘴角。
“明天见。”他轻声道。
“生——日——快——乐!”
方才看了眼屋顶上的气球,桌子上的蛋糕,又偏头看了眼肩上的彩带,发出情真意切的一句:
“啊?”
文同拍了拍他的肩:“放心,虽然你只是临时员工,但该有的员工福利都会有。”
“不是,我……”
宁冉笑眯眯道:“方助理,这段时间忙得生日都忘了吧。没关系,咱们替你记着呢,三月十一日!”
方才从最初的惊诧中缓过来,随后干笑着道:“哈哈,没错,生日,太忙了,忙忘了……”
于是他便被几人拉过去切蛋糕了。
周冕也打算跟过去,却看见宁冉站在原地不动。
他侧头询问:“怎么不过去?”
宁冉慢慢道:“啊,我想起来方助理像谁了……”
“谁?”
宁冉看了眼闹作一团的几人,讳莫如深,立即闭了嘴。
周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视线在几人身上游走一圈,随后转过来笑道:“走吧,吃蛋糕了。”
两人过来时,正巧看见方才一幅备受感动的模样:“会长,所以说昨天你说加班,只是骗我来过生日,对吗?”
“当然不是。”言无译从办公桌下翻出一叠文件,“这周的移情检测成绩单还没处理完。今日事,今日毕——别拖到下周。”
方才盯着这叠文件,兴致缺缺:“哦。”
然后他接过文件,转身来到电脑前坐下。
文同捧着块切好的蛋糕:“方助理,吃蛋糕——”
“没心情,不吃了。”
几人安静了片刻,随即闹哄哄笑作一团。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敲响了。
“请进。”
来者是一名制服,他凑近言无译,在耳边低语几句。
众人都好奇地看着他,言无译却不动声色:“嗯,我知道了,下去吧。”
言无译披上大衣,拉开门,突然顿住了。
他转过身,目光在众人身上游走一圈,最终停留在宁冉身上。
“宁博士,有点工作上的事需要你帮忙。”
正端着盘蛋糕狂吃的宁冉一愣:“哦,来啦——”
周冕跟上去:“什么事?我也去。”
“不必了。”言无译说,“我走了,协会里的事还得有人看着。”
方才睁开眼,拿下周冕披在他身上的外套。
言无译让他留守协会,周冕居然乖乖留下来了;只是方才很清楚,他中途来了三次办公室,最后一次见方才睡着了,还为他披上了外套。
差一刻到八点——虽然早春已至,但无奈暮色四合。
天已经黑了。
方才盯着垃圾桶里的彩带,久久不曾眨眼。
尽管当时言无译掩饰得很好,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等到八点吧,如果八点言无译还没回来,他就回家。
距八点整还有三分钟时,门被敲响了。
方才立即起身:“你回来……请问找哪位?”
女人拢了拢头发:“是方助理吗?”
方才愣了片刻:“是我。”
“我是研究所的工程师,我叫徐迁。”徐迁笑了笑,“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方才假装没听见她话里的恭维,反问她有何事。
“我加班到现在,发现会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想来看看怎么回事。”徐迁扫视一圈,“会长不在?”
“嗯,外出处理公务了。”
“方助理住哪个方向?怎么还不下班?最近晚上可不怎么安全。”
方才顿时来了兴趣:“我住冥王星东街道,你呢?”
“这么巧,一个方向。”徐迁再次拢了拢发丝,“方助理,我送你回去?”
等到两人回到协会时,这一天已经快结束了。
宁冉打开实验室的门——员工们早就下了班,此时的实验室静得可怕。
她打开灯,径直走向办公桌,整理起桌面上的东西来。
宁冉擦了下脸,言无译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她。
“桌面很乱。”宁冉将笔记本塞进柜子里,“工作没那么忙的时候,他总是会替我整理;找不着东西时,我就会骂他,‘又把我的东西收到找不着的地方去啦’。”
言无译没说话。
吃剩的饼干盒也被扔掉。
“我就说最近怎么这么乱,原来牧胜好久没来过了啊……”
说完这句话,宁冉仿佛被卸了全身的力一般,跌坐到办公椅上。
她将脸埋于掌心:“谁干的,言哥,谁会干这种事……”
反仿生人协会副官刚一辞职便失了踪,再被找到时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言无译不愿再回想牧胜的模样。
谁会下手这么残忍?谁会这么恨他?
没来由地,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名身穿蓝衣、踢碎玻璃、从天而降的神秘人。
言无译靠在门廊处,双手抱臂:“会找到他的,宁冉,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