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不已。

言无译敲了敲茶杯：“我的职责，只是保护人类免受仿生人侵害——其余一切与我无关。”

“可如果某天，我们成为了仿生人呢？你还能这样高高挂起吗？”

“不可能。”

“那改造人。”

言无译皱眉道：“这话你别到外面去说。”

“没人会永远站在正确的那部分人里，会长。”方才打了个哈欠，“资料整理完了。您先忙，我就下班了。”

说着，方才便走向门外。

言无译一把抓起衣服：“天晚了，我送你回去，最近晚上不太平。”

方才假笑了下：“多谢会长关心，我自己回去就行。”

言无译很认真：“不行，我得保障员工安全，出了事协会得负责。”

“协会里那么多员工，会长要一个个保障？”

“至少自己的助理得管。”

“……”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电梯，电梯门缓缓下行。

“还记得在巨木展厅，你杀死的那个人吗？”

“嗯。”顿了顿，言无译道，“仿生人。”

方才转头看向他：“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在销毁仿生人时会有负罪感吗？毕竟他们可能是某些人的家人——或朋友。”

电梯降到负一楼，门开了。

言无译率先踏出电梯。

车停得不远，几步便走到了。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就算他不是仿生人，也是仙女国的人。做了那样的事，死在我手里算好的——毕竟银河国和仙女国水火不容。”

方才坐上车：“你这样认为？”

言无译垂眼看他：“你不这样认为？”

方才“砰”地一下把门拉上，面容平和，目视前方：“不是要送我回家吗，会长？”

天边仅剩一点夕阳的余晖，孟一踏着这点余晖走进海王星街道006号附8号。

这栋房屋破得简直不像太阳系市的建筑——花园光秃秃的，花盆都没剩几只；相比之下，杂草倒是茂盛许多；一张石桌和四张石凳坐落于花园中，灰尘积了一层；楼栋是从前的老样式，木板房，屋顶好几处损坏，已经不知多久没翻新过。

兴盛之下也难掩衰败。

门吱嘎作响，孟一关上门，径直走到最里头的那间卧室。

从前，这里住着好几个同他一样的流浪汉。后来他们好久没出现。再后来，一群穿着白色制服的人把他们收走了。

孟一知道，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他们带走。

他在等。

孟一推开卧室门——一堆陈旧的布料堆积在墙角，耸得跟小山似的。

他小心翼翼合上门，蹲在那堆布料前，以一种称得上是轻柔的动作轻轻拨开布料。

一张属于人类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把它抱起来，靠墙放着；又掏出营养液替他装上。

接着，他捣鼓了几下，男孩的眼睛瞬间有了光。

“您好，主人，PB-011型仿生人竭诚为您服务。”

孟一叹了口气，关掉电源，敲了敲男孩胸腔的位置。

然后他又按下开机键。

小仿生人眼睛亮起，先是扫射一圈周围，接着将视线落到面前的老头身上。

和它对上视线，孟一紧张得吞咽了下。

它微微开口：

“爷爷，你回来了。”

孟一松了口气，心头的重担卸下后眼前立刻涌上一阵酸涩：“哎，哎，是爷爷。爷爷回来了……”

夜幕迫近，瘦猴蹲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借着夕阳的余晖读报。

报纸自然不是他买的——随着光网的普及，纸质媒介虽未被完全淘汰，但也逐渐退出了大众的舞台。

纸媒早已成为中流阶层附庸风雅的工具。

这份报纸是瘦猴在别处捡的。

他囫囵吞枣看完一个版面，却在翻页时瞧见中缝的几个大字。

举报有奖？

“嘿。”瘦猴乐了。

这年头仿生人都被人类搞绝迹了，还能咋举报？

他没把这事儿放心上，翻页继续看。

然而就在这时，瘦猴余光中瞥见什么东西在动。

他抬眼看去——原来是隔壁孟老头。

只见他鬼鬼祟祟从屋里溜出来，怀中还抱着什么东西。

孟老头背着自己弄到什么好东西了？

瘦猴嘀咕道。

鬼使神差地，瘦猴没叫他。

孟老头消失在墙角，一会儿又冒出头来，回家去了。

瘦猴合上报纸，丢到一旁。

在确定孟老头进屋后，瘦猴走到刚才他消失的位置——那是一堆茂盛的杂草。

瘦猴蹲下身，在杂草丛中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个坚硬的管子。

他把东西拿出来一看，大跌眼镜：

“不是吧？”

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他看清了这是什么。

“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周副会，按时来保养就好。”

周冕从躺椅上下来，活络了下双臂：“谢谢医生。”

一离开诊疗中心，周冕便回了协会。

安管瞧见他，寒暄着道：“哟，周副会，今天这么晚来？”

周冕点了点头：“嗯，检查身体去了。”

刚一进入办公室便有人迎了上来：“周会长，有人举报，说是有关于仿生人的消息。”

他扯开办公椅坐下：“说说看。”

“居住在海王星西街道006附9号的李翔声称他的邻居私藏仿生人，证据在这儿。”

周冕盯着一滴不剩的营养液玻璃管，陷入沉思；下属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他有所动作，于是道：“周会长？”

“嗯。”周冕即刻起身，“走吧，出发。”

“感谢你们的配合，我们先走了，再见。”

方才拢好文件，同这家人挥了挥手。

“下一户是……附8号——会长，在这边。”

二人在门前站定，言无译敲了敲门。

复古的喇叭仍然以能够震破人们耳膜的声贝循环播放着口号，至少得有一个小时了，可门内居然毫无动静。

言无译再次抬起手。

“你们是谁？”

方才闻声转身——来人看上去年逾古稀，皮肤黝黑，面中布满褶皱，眼带戒备；他身着一件叫人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外套，让人感觉单薄不已。

两人向他出示了证件：“您好，我们是反仿生人协会，现在正在进行移情检测，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移情检测？我配合，我配合……”

方才微微颔首，预备让开位置，好让老人进去。

“我有证据证明我不是仿生人，你们看——”老人急忙撸起袖子，露出干巴的手臂，“这里，这里可以证明我是人类。”

手臂上赫然是一块疤。

老人看了看他们的脸色：“如果你们不信的话……”

他抠破已经结痂的疤，鲜血立即涌出。

方才按住他再次蠢蠢欲动的手：“老人家，您……”

“我是人类，是人类……你们信了吧？”

老人咽了咽口水，左看一下方才，右看一下言无译，显得有些神经质。

突然间，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方才这才发现，老人的手臂上有一片红疹。

他怔愣了下——感冒加红疹，这是仙女病新型传染病的中期症状。

世界自有世界的运行规定，它光鲜亮丽、井然有序，拥有钱权的人制定规则，年轻人乐于学习新事物，也最能适应新规则。

可除了上述人群外，还有这样一种人。

他们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没有人脉，也没有渠道；没权没势，也没精力再学习新事物。大厦将倾之际，他们是最先被压死的那批。

所以他们无从得知全国第十八次全体移情检测开始的消息，也根本不知道现如今有什么传染病。

“很抱歉，这是我们的工作，您一定得配合。”言无译指了指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就在那里进行吧，不进屋。”

老人原本面如死灰的脸，在听到后半句话时突然有了血色。

“好，好，我配合，我配合。”

三人在石凳上坐下，方才替他接上检测仪器。

“孟先生，请确认您的信息，确认无误后请在这个地方签字。”

他接过纸质档案，胡乱扫一眼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方才瞥了眼仪器屏幕，有些惊讶。

孟一的心率维持在90左右——这对于老年人来说有些高了。

“您不要紧张，我们只是简单做三道题。”

孟一局促地握紧双手：“嗯，嗯，好的。”

待他的各项指标恢复正常后，检测正式开始。

“第一题——失业在家，你获得了一个特别珍贵的面试机会。面试当日，你做了充分的准备早早出门。然而，就在等绿灯时，一个男人突然晕倒在地，来往行人视若无睹，这时你会……”

方才念完题目，看向仪器屏幕——各项数值正在发生明显的变化。

可以被称之为范本的生理变化。

“叫救护车！”孟一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得又快又急，“面试晚点去没关系；况且退一万步说，我没了工作也能活下去，可他不能再等了。”

——第一道题通过。

方才垂首，翻向下一页题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