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样。
寒降眼前一片黑暗,身体轻盈,像是被某种力量托举在空中。
她又被抓走了。
“你和沧镜呇是什么关系?”
寒降耳边响起询问的声音,与在寅州巷子里别无二致。
“没什么关系。”寒降回答。
已知两个黑影均会灵力操控,只有魔族的三位殿下会此法术。
但寒降在沧镜呇的幻境中看到,魔族应该一共有五位殿下,如果沧镜呇口中的阿星和阿绝都死了,黑影的人选只能三选二。
如果没死呢?
为什么这个黑影如此纠结于她和沧镜呇的关系?
寒降问:“你是阿星吗?”
黑暗停滞了一瞬,接着继续流动,寒降漂浮在半空。
“不是。”黑影答道,“阿星死了。”
黑影知道寒降问题中的阿星是谁,只是平淡地回答。
“那你是谁?”寒降的直觉告诉她,身旁的黑影是个女人。
黑影道:“不重要。沧镜呇连阿星都告诉你了?”
“他没有告诉我。”寒降说。
可黑影不再同寒降说话,直至两人从空中落地。
距离不长,大概没出四州宗。
“知道这里是哪儿吗?”黑影问。
“雷山。”
“很聪明。”黑影凑在寒降耳边,“我其实,很期待你活下去。”
说完话,黑影的声音就没再响起过。
随之而来的是脚步声和几声咳嗽。
寒降听得出来,是雷默。
“宗主如此大费周章,将我绑到雷山来,是做什么?”寒降毫不避讳。
雷默解开施在寒降眼睛上的法术,寒降得以看见。
雷默被一个人搀着,比白天看起来要老,半个身子都靠旁人支撑,另外半个身子杵着一根拐杖。
那人寒降没见过,但是却穿着雷山弟子的紫色行服。
一处空旷的山洞,是雷默闭关的地方。
“雷傲,速度要快。”雷默虚弱得不像话,整个人仿佛在老死的边缘。
原来那人叫雷傲。寒降没听过,也许是雷默以前的弟子。她没法动弹,全身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只能眼看着雷傲将雷默扶到一边坐下,接着朝自己走近。
雷傲将寒降带到一座石台前。
寒降瞥见书桌上凌乱地摊着各种各样的书,架子上更是堆满了盒子和卷轴。
雷默在桌子上翻了翻,又去架子上拿了两粒药丸,想叫寒降吞下。
寒降别过头,咬紧牙关。
任人怎么掰,寒降愣是不松口。
“师父……”雷傲回头,朝雷默说。
雷默道:“她不吃就算了,反正这药对灵力消解体也没多大作用。”
“是。”雷傲放弃给寒降喂药,将寒降推上石台。
熟悉的石台,熟悉的阵法,熟悉的人魔转化。
寒降心道自己怎么总躲不过这一遭?
“等等!能不能让我死得明白些!为什么非要是我?”寒降企图拖延时间。
企图被发现。
雷默道:“等你醒来我便告诉你。”
寒降挣脱不开,雷傲死死抓着她的肩膀。
她被固定在石台上,毫无还手之力。
随便什么人,来救她一下好吗?
若是之前,寒降还会试图自救,可是当下她一点法子都没有。体内微薄的灵气只够维持她的存活,并不能用于自保。
雷默说她是灵力消解体。
她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那时候寒降刚被寒天带回四州宗不久,老宗主虽然没让寒降测试灵力,但为了方便弟子的训练和统计,赤城拿来了枯木,让寒降测试。
能在聚灵坛的灵力波动下毫发无伤,却使不出半点灵力来。
“师父,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因为你特别厉害,有着其他人都没有的力量。”寒天回答。
寒降很是刻苦,她记着寒天说她很厉害,记着寒天说她天赋极高。
她要拼命修炼,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大选前的三门夺宝,四州宗在弟子中挑选能力出众者。
那一天,寒降看到自己辛苦修炼不过是泡影。
她战胜不了任何人,连火符都无法点燃。
寒降大哭了一场,寒天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一边告诉寒降继续努力,一边翻阅各种古籍。
终于在一本禁书中看到了一个诅咒。
违逆天道者,受此诅咒。
要么日日经受灵气在体内挣扎,痛苦不堪;要么灵力消解,永远不得修炼。
前者虽然拥有极强的灵力,但随时可能爆发。后者虽然可以通过灵力消解免疫纯法术的伤害,但同时无法汇聚灵气。
两者世间少有,几乎都是试图违逆某种天道,比如利用不当手段获得超强的灵力或者免于受伤。于是这些人得到力量的同时,变回受到力量带来的反噬。
寒降的灵力消解并非她所愿,可确确实实是村民通过聚灵坛使她异于常人。
寒天不想隐瞒寒降,他告诉了寒降真相,但为了不伤她的心,他承诺会想办法改变她的体质。
苦涩的汤药,泡不完的澡,晦涩难懂的修炼秘籍,陪着寒降走了一年又一年。
“三年,你给师父三年。”
十四岁的三门夺宝,寒降还是输得彻底。哪怕她再不在乎,周围也会传来难听的声音。
作为寒天唯一的徒弟,四州宗太多眼睛在看她。
寒降越是对寒天收自己为徒感到感激,此时此刻,内心就越是愧疚。
所有人都在说,寒天的徒弟是个没用的废物。
“再给为师三年。”
寒降信任眼前的男人,咽下所有的嘲讽和苦楚,又做了三年的无用功。
十五寒降及笄礼,寒天给她赐字“小满”,寓意小满即安。送了寒降一把剑,但是被寒降拒绝了:“等徒儿能够真正运用自己的灵力时,师父再给徒儿剑吧。”
十七岁,依旧没有效果。
“小满,再给为师……”
“够了!三年又三年!如果我一开始就做不到,你为什么要给我希望!”
寒降并不想对寒天说气话,可就是在一个不恰当的节点,她说出了积怨已久的话。
一场大雨,下了许多天。
“你不在寒山教你的徒弟,找我喝什么酒?”沧镜呇难得能在酒楼里看见寒天。
“小满她……已经三天没出门了,我找她,她也不愿意见我。”寒天盯着手里的酒,摩挲着酒杯,一口没喝。
“我不管哦,那是你徒弟。”沧镜呇道,“我当时可是问过你了,你非要带回来的。”
寒天叹了口气,两人在酒楼从天亮坐到天黑,一个低头沉思,一个抬头看窗外的风景,有一茬没一茬儿地讲两句,到头来没喝完一壶酒,走的时候被店小二直翻白眼。
寒天回去前特地绕到另一条街,买了寒降喜欢的绿豆糕。
寒降双目无神,坐在书桌前,她不知道该干什么,面前摊开某本炼药的书。
炼药结丹,刻符画阵,她每一个都尝试过了,没有灵力,她一样也做不成。留在四州宗没有任何意义,过几天就离开吧。离开还是有出路的,不做仙门弟子,给别人打工也能养活自己。
“小满……”寒天在门外。
寒降知道自己说了重话,寒天将她带回来,已经给了她不错的生活了,但心里就是憋着一口气,非得发泄出来。
寒降起身打开门:“师父,是徒儿错了。过几日,我会离开四州宗的,就不给您丢脸了。”
寒天心里也不好受,是自己给了承诺而无法兑现,他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打遍天下无敌手,太过自负觉得自己一定有办法能解决寒降的问题,事实是他寻遍古籍,都没有解决之法。
“小满,都是为师的错。以后你不用修炼,安心在寒山住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月钱就花为师的钱。”寒天递给寒降绿豆糕,“为师还给你买了绿豆糕。”
“可是……”寒降想说这样不好。
寒天看出寒降的顾虑:“留下吧,为师养你没问题。记得吗,我们不仅是师徒,还是家人。”
家人就是永远都不会分开的,不论发生什么。
寒降接受了寒天的建议。
她把所有的有关修炼的书都装进一个大箱子里锁起来,书架上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话本集子。她不参与早操,不参与任务,不参与灵力测试,无论做的有多过分,都有寒天给她兜底。
她的性子也越发娇纵,但是年纪小,四州宗的弟子在外也会照顾这位小师妹。
寒天没有对外说寒降的体质,倘若外界知道她不能修炼,是不能再留在四州宗的。
他为寒降挡下外界的猜疑,更不许其他弟子背后议论。
几乎四州宗所有人都知道,寒天宠坏了这位徒弟。
沧镜呇时不时调侃他说:“你不如把她娶了得了。”
寒天只当他开玩笑,这么多年,他的心里只有对寒降的愧疚。
没想到这一段记忆是在这时候想起来的。
原来还有这么一通故事啊,寒降还以为寒天是有什么心理问题才对她那么好呢。
在别苑的书房里,寒降曾发现的一大箱旧书,那是曾经原主留下来的、拼命过的证明。
她曾满怀期待来到这里,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有所改变。
灵力消解,连灵气都无法汇聚,身体更是能像抗原抗体的机制那样进行免疫。所以她刚来这个世界时,能够躲过黑影的灵力操控;所以她在沉鹭谷能够不被睡眠草影响;所以在药庄,她不会因魔气灵气混在而紊乱。
说不上这到底是福是祸。
那岂不是天生的摆烂圣体?
雷傲正背过身准备阵法。
寒降远远瞧见雷默。
人魔转化的风险极高,寅州发狂的孩子便是先例。
因此,雷默选择灵力消解的寒降来做实验,或许魔气和灵气能够在寒降体内相安无事地共存。
难怪雷默使手段想让寒降跟着他修炼闭关。
人是早上进洞闭关,中午就躺实验台上了是吧?算盘打得真响!
可寒天从未对外说过寒降的体质,雷默又是从何得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