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鸢二人终究还是没在大堂久坐,让小二送些吃食到房间,自然也没听到冯大哥与同伴说的话。
“你是说,进了白家的库房?”小二送上酒菜时,周清鸢正听纪骁说在白家的经历。
纪骁跟着徐知府,见到了白家老爷,相谈之后,徐知府又去看了库房与账本。
本也无事,临离开时方瞥见,这库房中,尽数一半的银票,皆是出自京城的钱庄。
这算不得什么,京城与宣城相距不算远,若有些云游商人,倒是不足为奇。
这一点,周清鸢与纪骁看法一致,下意识般戳着碗里的米饭,思绪飘远。
纪骁全神注视着她,冷不丁挠在殿下腰间,逗得人乐得直笑,顺口安慰道:“殿下不急,我们到宣城也才一天,岂能这么快找到什么?”
似是被说服了,周清鸢一手撑着脑袋,忧愁感叹:“这人也太狡猾了。”
这宣城可是姓顾的地盘,她们必定留不了几日,而今她又对白家姑娘扯了慌,明个若要再去,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殿下受这影响,心思沉重,在梦中也不得安歇。
荒诞的梦里,一会儿是顾思佑那可憎的面容,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任凭她如何挣扎也逃脱不了,片刻之间脸色铁青,险些喘不上气。
少顷,梦境变了,白日里温婉知礼的白家姑娘成了那面容可怖的罗刹,手中的匕首尚在滴血,很恨质问她为何要骗人。
周清鸢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由着白姑娘一步步逼近她,逼得她无路可退。
没等殿下作出反应,梦境又变了。
顾思佑与白昭,两人一前一后,堵住了她的生路,逃不得躲不得,只能任由这二人了结她的性命。
周清鸢猛地惊醒,翻身坐起,大口喘息,出了一身的冷汗。
身侧的纪骁一只胳膊横在殿下腰间,被这动作惊动,眼皮要睁不睁,轻轻坐起拥着人,问怎么了这是。
周清鸢摇摇头,缓了片刻,两人齐齐倒在床上。
窗外乌漆麻黑的夜昭示着,夜半三更,时候尚早,还可接着睡。
少顷,将将闭上眼的二人齐齐睁眼,对视一瞬赶忙坐起。
睡前关好的窗此刻大开着,刺鼻的气味夹杂着窃窃私语扑面而来,隐有烧焦的糊味掺杂其中。
二人瞬时顾不得其他,披上衣衫推开门,只见一楼的大堂已是熊熊烈火烧起,连带着楼梯都过不去了。
眼见火势蔓延,纪骁当机立断,一推殿下,示意从窗户下去。
周清鸢临窗,她们的房间好在只是二楼,跳下去性命无忧,顶多扭脚摔得狠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撑手跃窗一跳,亏得一楼突出来的棚顶得以缓冲,落地踉跄一下,站稳了身子,回头望去,纪骁紧随其后,纵身一跳稳稳落地。
周清鸢回神,顺着巷子奔向大路,转瞬之间,面色极为难看,一步步退回巷子。
纪骁正欲问发生了何事,却见巷子那头,一大帮人涌向这边。
为首的那个颇为眼熟,可不正是深夜与冯大哥一同吃酒的那个。
那人看见她们两个,高呼着就是她们,旋即将两人团团围住。
“就是你们两个,假装是晖城来的,骗了我们兄弟,还和那狗官沆瀣一气,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兄弟们可不能让她们跑了。”那人说得义愤填膺,周遭一帮人争相附和。
纪骁将周清鸢挡在身后,试图解释:“诸位误会了,我们没有恶意,更没有针对各位……”
没等纪骁说完,那人打断了话,嚷嚷道:“没有恶意?那冯大哥好好的怎会突然就没了,还不是因为你们,就是你们搞的鬼,休想抵赖!”
冯大哥没了?纪骁尚未来得及细想这句话,那人率先动了手,直直冲向身后的周清鸢。
周清鸢屏气静神,眼看那人直直伸着手来抓她,略一矮身躲了过去,岂料身后也有人来抓。
左右躲闪不及,头发被抓得生疼,忍耐许久的脾气终于爆发,抬脚就往这人身上踹,衣袖中的玉簪滑落在手上,狠狠扎在来抓她的手上。
偷袭的这人吃痛,喊叫出声,惊得周围人纷纷看去,眼见有人受了伤,本就义愤填膺的众人戾气更甚,张牙舞爪就要擒住这两人。
纪骁摸出腰间的短剑,挡开袭向殿下的手,严严实实挡住殿下,“各位莫要为难。”
眼见这人掏出了武器,有人犹豫了,“你不是说这人是朝廷的么?杀了他我们不就麻烦了?”
此话一出,这帮人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下来。
纪骁拥着殿下,缓步后退,周清鸢由他罩着,久违的生出一丝依赖,在纪骁的示意下,头也不回地飞快跑远。
就在这一瞬,人群中不知是谁,爆出一声怒喝:“朝廷不全是好人,我们是在替天行道!”
沉默的人群被这一句话点燃,暴起流向纪骁,“我们都走到这里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万不能放过他。”
纪骁握紧手中的短剑,喘息渐重,双眼中不见一丝畏惧。
刹那间,厮杀尖叫咒骂不绝于耳,周遭百姓被惊醒,个个伸长脖子看,却始终不敢出门,只远远看着,唯恐牵连到自己。
周清鸢一路狂奔,不敢回头,耳中那些厮杀声愈来愈远,直至消失不见。
她着实跑不动了,扶着膝盖不住喘息,抬首左右一看,恍才发觉自己迷了路。
她左右细细打量,妄图从这角落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然而却是无用。
夜空中闪着零碎的星,殿下仰首看了一瞬,顺着夜空中的指引,向南奔去。
初春的夜,暖和不起来,微凉的风吹过姑娘乱糟糟的发,吹起慌乱的衣角,越过人飞向远处。
周清鸢浑然不觉,当她气喘吁吁站在徐府门口,心稍稍安定些许,三两步蹿上台阶,奋力拍门,高喊着徐明的名字。
声嘶力竭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街巷中。
不知多久,她终是没了气力,缓缓靠着门滑落在地,喉咙在疼,拍到通红的手在疼,心怦怦跳着也在喊疼。
不若还是翻墙进去吧。
周清鸢不作他想,退开稍许,四下瞅着哪里好翻进去。
宅院中高高的院墙不可攀,墙后是枝繁叶茂的树,随风摇曳,像在嘲笑她异想天开。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奔跑跃起,趴在半高的隔窗上,四肢并用奋力向上爬。
正当她咬牙切齿,奋力向上爬时,朱红的大门沉重又缓慢的,向两边打开。
徐明并诸多守卫立在门后,衣冠整整,半点都不像从睡梦中被人唤醒的模样。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壁虎般的殿下,叹息道:“殿下请随我来。”
搬来了救兵,周请鸢长舒了一口气,随着徐明去了所住的客栈。
客栈里的烈火已不复在,滚滚浓烟呛得人根本无法往里走,走过拐角,只见纪骁靠在墙上,手中的短剑掉落在地,侯爷身上披着的外衫早已不知去向,里面深灰的宽袍深一片浅一片,俊俏的脸上鼻青脸肿,两只眼乌青乌青的,不忍直视,嘴角挂着丝丝血迹。
除此之外,哪还有旁人的影子,想来是听见动静,一个个跑得飞快,不敢留下。
瞧见人没事,周清鸢悬着的心终是放下,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般模样的纪骁当真少见,甚是可爱。
纪骁对她哪还有脾气,“多谢殿下搬来的救兵。”
客栈是不能住了,周清鸢二人随徐知府回了家。
洗浴换衣上药梳洗,待人完好的坐在徐明的书房里,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不若徐知府先说说?”纪骁龇牙咧嘴,着实不方便开口,只得由周清鸢来问。
回过神来,徐知府的种种不对劲涌上心头,率先发问。
徐明沉默半晌,向他们解释了这一切的源头。
顾白两家,在这宣城已有百年之久,虽顾氏去了京城,追随建元帝,然,两家交往甚久,一直不曾断了联系。
约莫五年期,他徐明,官至宣城知府,接管宣城一切大小事务,初始并未发现异样,直至粮仓里的粮愈来愈少,常年无灾的宣城,怎会如此。
几经细查,发觉这白家似与顾氏暗中勾结,干着倒卖官粮的勾当,借着两城的粮价不一,这些年也得有成千上万的银两了,更遑论官粮。
周清鸢听着,总觉不对,这知府似是藏着掖着什么未说。
白家本就是富商,这些银子算不得什么,顾氏在朝为官,呼风唤雨,何至于干这勾当。
他顾氏也不缺钱啊…………
周清鸢陷入沉思,急需银子和粮,这是要……
她脑中浮现一个颇为大胆的想法,下意识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纪骁似有所感,按住她的手让她冷静。
殿下正欲再问些什么,徐明以时辰太晚为由,下了逐客令。
收拾干净的客房里,周清鸢翻来覆去睡不着,望向在桌案前,写写画画的纪骁,怀揣着重大秘密的心跳如鼓,忍不住问:“侯爷也觉得是那样么?”
既要钱又要粮,只一件事,私养亲兵,意图谋反。
此事太过严重,尚无实证,全凭猜测,纪骁告诫她不可轻易下定论,将写好的信妥善收好,打算明日由徐知府帮忙,送回京城。
他们离京这么久,也该寄些消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