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位的告别并不算久,很快两人都换上了轻松的脸色看向站在一旁的师姐妹。秦王知道姬忘尘她们之后的举措不方便被她知晓,便主动提出回房休息。
眼看着秦王走远,汤穗穗好奇地凑到杜蕴辰的身边:“方才你们聊了什么?”
一开始她还对后者有着戒备之心,但现在出于对师姐的信任,她大着胆子靠近杜蕴辰。
“没什么,只是一些客套话而已。”杜蕴辰摇摇头,没有讲实情说出。
而汤穗穗原本也不是为了讨要答案来的,只是想说些什么缓和当前的气氛,毕竟一会真的要对杜蕴辰动手,她还有些不知所措。
“师姐说,你身上有藏匿灵气的物件……”汤穗穗看着身旁与寻常别无二致的女人,想着套问对方那个物件的下落。
“对,在这里。”而这次杜蕴辰并没有隐瞒,直接了当地开口,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胸。如今她想做的事反倒做得差不多了,就剩取出这个宝物了。
宝物就放在她的胸口,也是当时被利刃捅穿的位置。
杜蕴辰的情绪集结起周围的风,汤穗穗恍如未觉,望着对方此时毫无异样的胸膛,下意识地喃喃开口:“……当时,很疼吧。”
也是这一句话,瞬间止住了罡风。
身旁的杜蕴辰“噗嗤”一笑,打趣道:“也还好,毕竟他捅得还挺用力的,我很快就咽气了 。”
“……这不好笑。”汤穗穗正色望向杜蕴辰,眼睛里满是心疼。
“……都过去了。”杜蕴辰被小道长的眼神惊得错开视线,又克制不住地回看小道长。视线移到她脑袋上娇艳欲滴的山桃发簪,投其所好地开口看:“小道长这发饰真好看。”
“谢谢!”听到这句夸赞,面前原本情绪低落的小道长瞬间变得开心起来,还忍不住补充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师姐送给我的?”
“果然呢。”杜蕴辰没有说扫兴的话,对上小道长毫无保留的笑颜,让她忍不住想起曾经的自己——她才恍然想起,这样的笑脸自己也曾经有过。
只是为什么,分明想着自己理想而前行的两个人,最后竟然落得这么个结局。
是什么时候变化了,……还是对方本能如因此呢?
两人聊着聊着就回到了偏院,杜蕴辰看着小道长熟稔地为周围布下阵法。还没等另一位道长开口,她先一步取下左手腕上的灵镯,递给对方。
随着手镯的取出,她全身再次由紫气凝结,变得厚重。
她听从面前道长的指示,凝神聚气感受着胸口的宝物的存在。在凝神的过程中,她感觉自己的神智不仅慢慢变得混沌,难以言喻的疯狂又重新燃烧着她的大脑。
……她知道自己将要又恢复到当初的那个无法控制的状态。
汤穗穗第一次看到被魔种附身的地缚灵,她没有想象过竟然会是这样的模样——随着魔气的汇聚,面前的地缚灵陷入完全失控的状态,周围罡风阵阵,而它双目赤红,龇牙咧嘴地朝两人扑来。
方才还聊得正欢的人,不仅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彻底地变成难以言喻的“怪物”。
癫狂的地缚灵咆哮着,操纵着周围魔气卷起剧烈的罡风,刮得她们几乎睁不开眼睛。汤穗穗握着剑想起杜蕴辰之前的模样,无论如何都无法下手,反而险些被对方锋利的指甲划伤。还好姬忘尘关注着汤穗穗的情况,伸手将她从地缚灵的爪下抽离。
“它不是杜蕴辰。”姬忘尘专心地防备着地缚灵的一举一动,知道汤穗穗的症结所在,“如今这只是被魔种所控制的躯壳,灵智全无。”
被师姐提醒的汤穗穗虽然心中不舍,但是也很快稳住心神,握紧手中的链剑,凝望着面前的几乎辨认不出模样的紫气:“我知道了。”
换句话说,如果不解决面前的地缚灵,并将其净化,杜蕴辰一直都会是现在这幅癫狂的模样。
她绝对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而放任地缚灵为祸世间。
坚定了信念的她配合着师姐,和对方的招式相合,齐心协力应对着面前的地缚灵。
不知过去了几个来回,姬忘尘敏锐察觉到可乘之机,头也不回地喊道:捆!”
一旁辅佐的汤穗穗马上理解对方的意思,依照师姐先前教授的方法,将方才已经布置在不同方位的绿线猛地收紧,将地缚灵稳稳当当地困在其中。地缚灵一边挣扎着,一边发出杜蕴辰的声音,如泣如诉,惊得汤穗穗险些放松绿线。
但她马上稳定下来,明白这不过是魔气蛊惑人心的手段,手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与此同时,姬忘尘也听到魔气凄厉的声音,她依旧神色冷静,沉默不语地将手中的弯刀送入面前人形紫气的胸膛部位。
院落周围早被汤穗穗布下阵法,隔绝了其中的一切声响与气息,丝毫不会担心此时的声响和魔气影响府邸众人。
汤穗穗分神想到,倘若忽略紫气发出的凄惨哀嚎,只看面前绿色的灵气和紫色的魔气交织的模样,似乎在编织什么绮丽的画卷。
听到地缚灵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叫声,汤穗穗不忍心地皱了眉,但还是望着面前的紫气,做好自己应当做的事情。
脸色未变的姬忘尘将弯刀继续往里深入捅去,口中还念着净化的法诀。不多时又将弯刀拔出,刀尖上跳跃着一个如心脏般的黑色魔种,她迅速燃起真火焚烧魔种。
隔着真火的火焰,汤穗穗看到被魔气控制的地缚灵缓慢地褪去浓郁的紫气,变回澄澈的灵魂状,也看清了真实的、杜蕴辰的五官。
杜蕴辰再次睁开眼睛,她已经不能言语,笑着看向两位道长,拱手弯腰行礼致谢。她觉得这是这么多年来自己最轻松的一刻,整个人就像鸟雀羽毛一样轻盈自在。
就在她弯腰的那一瞬,刀尖的魔种被真火焚烧殆尽,团聚的魔气得以被净化,引来一阵和煦的清风,面前的灵魂也随着这股清风被吹散,化作星星绿色的斑点,融化在天边。
放在在魔种的最中心,出现了一个铃铛状的物件,此时正悬在半空中,在月华的映照下,边缘描摹一层光泽。姬忘尘伸手将物件接在手心。
那是一对精致的铃铛,其中确实有那一股熟悉的气息。她将铃铛拾起,放在眼前端详,在铃铛的内侧刻着一个“扬”字。
她下意识撇向汤穗穗手中紧握的链剑,还有自己手上的,均是出自此人的手笔。铃铛有极大的可能性是出自宗门,可是她却对面前这个铃铛却毫无印象。
或许得将铃铛带回去,让师傅她们辨认,才能知晓物主的身份。
“师姐,结束了吗?”汤穗穗没有留意方才出现的铃铛,她收回化作绿线的灵气,呆呆地望着灵魂消散的身形,神情还有些怔愣。她还有些不适应,方才还跟她们谈笑生欢的女子就这样消失在天地间。
可她也知道,她们如今没有更好的选择。
“或许吧。”姬忘尘将视线在物件上抽离,望向还未往前逸散的斑点。
“师姐,她,”汤穗穗仍抬着头,微风卷起她的发丝在半空飞舞,她低声开口,“……会有转世吗?”
“我不知道。……又或许她会成为草木,沐浴天地精华。”
杜蕴辰的灵魂因为被魔气感染,现如今被重新打散,再一次汇聚到了天地间。又或许若干年后,她的灵魂能够重新凝结,再一次转世为人。
又或许,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师姐,为什么善恶的结局总是不相称呢?”汤穗穗的语气有些闷,她心里还是乱乱的。
明明是杀人者的书生,却能死亡重新轮回转世;而受害者的杜蕴辰却因为炼化魔气,而被打散灵魂,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能转世成人。
这样的结局,这当真称得上公平吗?
“穗穗,我不知道善恶是否能够相称,我只能做到我能做的。”姬忘尘知道师妹的心结所在,她轻叹了一气,下意识回头望向秦王卧房的方向,低声呢喃,“我只想她们都能走上自己所选择的道路。”
“……师姐,”汤穗穗低头望向手中的剑,“我们的力量代表着什么呢?”
“至少,我们都无权主宰旁人的命运。”姬忘尘想到了杜蕴辰跟她说起的约定的内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铃铛,心中暗自发誓要将一切查得水落石出,给杜蕴辰一个交代。
无论那位前辈是谁,她都不认为对方的行为是正确的。
如果早在几十年前就将净化杜蕴辰体内的魔种,说不定今时今日的她就能够凝聚成全新的灵魂,或是成为随风舞动的花草,又或是遮天蔽日的青木。
那才应该是她的人生,而不是被魔种控制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和魔气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两人解决了院落的问题,次日也正式和秦王提出了离别。秦王将她们送到府邸的门口,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下意识地叮嘱着。
“穗穗姑娘,天冷了记得多穿一些……”秦王笑着拉着汤穗穗的手,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开口,“要记得好好休息,一路上注意安全,莫要逞强。”
或许这就是长辈的惯性吧,汤穗穗没多想就乖巧应下。面对对方啰嗦的话语,汤穗穗非但不觉得对方烦恼,反而心中萌生甜丝丝的感觉。姬忘尘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两人的互动,没有打断也没有插嘴,就是她一贯的状态。
面前的秦王在这段时间的调养下,脸色变得红润了不少,汤穗穗看到对方神采奕奕的模样也为她高兴。想起对方失散的女儿,她回握对方的手,郑重说道:“您女儿的事情,我会帮您多留意留意的。”
秦王下意识撇向站在她身后的姬忘尘,和后者的视线一触即分。她咽下口水,再次看向汤穗穗:“……那就有劳小道长费心了。”
“不过,缘分这种东西,有时候很难捉摸。不如顺其自然一些,放下过去才有未来嘛。”稚嫩的少女试图用自己的话宽慰面前的女人。
或许是被她坦荡的笑容感染,秦王忍不住也露出真心的笑容,她已经能放下这个执念,接受当时的选择。
毕竟,她知道自己是善于权衡利弊的人。无论重来多少次,她只会做出当时如出一辙的选择。
或许她们的缘分也就只有那短短的那几年,此后就会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秦王终止自己的喋喋不休,做了个深呼吸,笑着拉着汤穗穗的手走到姬忘尘的面前。姬忘尘早就站在一旁,牵住马匹的缰绳,平静地望着两人。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不强留二位道长了。”秦王松开汤穗穗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姬忘尘,企图用视线描摹对方模样,将她深深地印在脑海中。
“二位,一路平安。”秦王克制地收回视线,弯腰拱手向两人告别。虽然她已经勉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出口的声音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所幸汤穗穗并没有生疑,而一旁的姬忘尘牵着马离开。
秦王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手,还是没有克制住汹涌的情绪。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她几不可闻地开口:“岁岁……平安……”
这是她对女儿最初的,也是永远的期盼。即使她们并非同路,她依旧希望女儿能够平安康健。
她以为自己的的声音不会被对方听到,可是风还是将她的声音送到前方。姬忘尘牵着马微微偏了头,收回了放大声音的灵气,将目光放到路旁的野草,没有回头看向那人也没有应答。
曾经她因为对方不假思索的选择而埋怨过,现在的已经逐步理解了对方。或许缘分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又互相缠绕。
过去她想得到的只是娘亲的偏爱和一声道歉;但现在的她看到姬时欢对于理想的选择和奔赴,心中也就释怀了不少。
或许对方并非合格的母亲,但她一定是名垂青史的功臣与好官,这便足够了。
许久之后,姬忘尘闭上眼,呼出心口的闷气,轻声开口:“您多保重身体,新朝需要您。
“……娘亲。”
你我就此彻底作别,各奔东西。
“……师姐,你看起来和秦王很像。”
“是吗?”
“嗯,而且细看你们眉宇之间还十分相像。……越说我越觉得你们很像,不是出于容貌上的,而是有一种很难明说的……契合?”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也是哦。”汤穗穗原本倒着走,以便更好地端详师姐的五官。得到师姐的回应之后,她也没了深究的心思,转过身来跟在师姐身边一蹦一跳地走着,头上的发簪也跟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她忽然想起什么,大惊失色抓住师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