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宽敞客厅的电视前,楚家四儿望着由电视台实时直播的画面,沉默无言。
楚裴勇进入法院的背影,拽着他们一点点滑向深渊的尽头。
“大哥……”楚浩然抹抹通红的眼睛,“我们真的不去旁听吗?”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杀人偿命,父亲还强……
楚逸飞吧嗒抽着烟,瞥一眼旁边鼻子包着纱布的楚墨羽:“你在现场,为什么不阻止?”
楚墨羽瞪着电视机里的叶风道:“叶家父唱子随,我们楚家也该这样。”
楚逸飞猛吸一口烟,转手一个爆栗敲上楚墨羽的脑门。
额头立马肿起来,楚墨羽喊道:“难道我们要窝里横吗?”
楚逸飞顿感太阳穴突突跳,转头就揍楚墨羽。
楚墨羽捂着头大叫:“我有说错吗?大哥就知道打我,你怎么不去打叶风?是他害咱爸坐牢了!”
“老头子坐牢不应该吗?他做了什么事你不知道吗?你有想过夏薇吗?你要害死她吗?啊?!”
楚逸飞边揍边喊,嘴里的烟掉到沙发上。
上好的牛皮,对火星子没什么反应。
不过,各缩一个沙发角落的楚墨轩和楚婉婉,都吓得发抖。
两人各搂一个抱枕,蜷着身子,不知该如何才能逃脱已经压抑了好几个月的家。
嘈杂在耳边,沉浸在父亲落寞背影里的楚浩然,懵懵回头看着。
楚逸飞摁着楚墨羽一顿揍,两人脸上都挂着楚裴勇的狠决。楚浩然忽然意识到这就是窝里横。
他起身抓住楚逸飞的手,吼道:“现在就算打死他,也没用了!表哥让我们等着,我们就好好等着,别再惹事端了!”
说着抹一把总也忍不住流泪的眼睛,“薇薇还在牢里……”
父亲虽然不愿管孩子,可也没有克扣过他们的零用钱。
吃喝玩乐,都任由他们予取予求。
楚浩然从没想过有一天父亲会以这样的方式,从他们的生活中退出。
叶楚说不要出现以免加剧叶家和楚家的恩怨,他们便只能呆在家里,无法相送。
他不清楚楚逸飞他们是怎样的心情。他与父亲的最后一面,是在茂城的花田风车屋里。
父亲让他等着,说会给他送夏薇来。
越回想,楚浩然就越觉得自己愚笨不堪。
早在那个时候,父亲就已经着了魔。
如果他早一点发现,是不是就能阻止现在糟糕的局面?
楚逸飞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沙发,继续看审判直播。
楚裴勇的审判,进展迅速。
中途,法官敲法槌宣布稍作休息,楚裴勇起立喊道:“我不需要休息,快点审完。”
法官敲三声法槌:“肃静!休庭!”
十五分钟后,大家回到法庭。不待检察官发问,楚裴勇就说:“我都认罪了,还要审什么?”
楚家律师脑门流汗地小声开导,不知说了什么,楚裴勇看向旁听席的叶长青。
叶长青静静回望。淡淡的双眼,静得像无风的湖水。
直到检察官要求受害人1号上庭,湖面刮过一阵风。荡起的涟漪一圈比一圈高涨,撞击着堤岸。
叶长青闭上眼,再睁开,涟漪不见,静静的湖面一丝微风都没有了。
楚裴勇却看见了那湖底的深渊。深渊底部沉睡的火山,燃起了烟火。
“我方控告楚裴勇□□罪,证据确凿……”
那烟火随着检察官一字一句的铿锵有力,喷发万丈熔岩。
楚裴勇笑了,他盯着叶长青,回答检察官的问话,清晰地呈现当时□□文晨的经过。
“……可惜,女儿终归是女儿,没有母亲的风韵,”见叶长青双目缓缓充血,楚裴勇舔舔嘴角,一脸意犹未尽,“要是菁菁多好……”
“畜生!”文晨嘶吼着流眼泪。
在外等着被检察官喊的受害者2号的叶风,冲进法庭要揍楚裴勇,被法警拉住。
“不要拉我弟弟,他有伤,有伤!”文晨哭喊着抱住蛮牛一样和法警对抗的叶风,“小风,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检察官也来帮忙制止,喊道:“叶风,不要有理变没理!”
“为什么我会没理?!为什么楚裴勇能满嘴喷粪?!”
“这是法庭!”检察官大喊着,试图唤回叶风的理智。
可是叶风眼前浮现夏薇独自一人对抗古堡里打到一片还有一片的保镖——她那样手下留情,都换来了什么?
是楚裴勇先开的枪,先捅了刀,他却躺医院里修养了三个月。而夏薇被关了三个月。因为她没有受伤。因为她身手太好了。因为她在救人……
叶风忽然明白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公平正义。
夏薇一直在维护的东西,这个世界根本没有。
就像母亲明明死不瞑目,却被判定自杀结案。
二十年了,母亲冤死了二十年,仍没有抓到凶手。
他到底在相信什么?相信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来给自己一个安慰吗?
可笑……可笑至极啊!
叶风抓住法警抵住脖子的警棍,狠劲推开。
眼见警棍被一点点推开,法警瞪大眼。闻到叶风肩部伤口敷药的苦味晕开,法警厉声道:“再不住手,我通电了!”
“好啊,通啊,刚好可以直播你们法庭是怎样草菅老百姓的命。让老百姓都看看你们怎么维护凶手。
你们都收了楚裴勇的钱吧?所以让他在医院好好养着,却要把我薇薇关起来。她怀孕了,你知道吗?”
叶风说着哽咽,“她怀着孩子,救我们,制服不法之徒,你们却要关她……还有天理吗?你们还有正义吗?!”
“放手!放手!”法警隐隐压不住警棍,反有被夺走的风险。想他臂力不错,叶风却也上乘。
再不通电强制,只怕夺走警棍的叶风只会更加心魔。
这一犹豫,警棍便一下脱手。眼见要击上自己脑袋,他避开大喊:“只可以打桌子!”袭警是犯罪啊!
砰一下,警棍敲上公诉人的桌子。
检察官的笔记本电脑震了震,一直敲着法槌“肃静”的法官抖了法槌,旁听席一片鸦雀无声。
全福使劲拽住也要像叶风一样蛮牛的夏鸣。李坤捏着拳头,也想不管不顾冲进法庭,被叶楚抓住胳膊。
叶楚同叶长青一样,静静望着嘴角浮笑的楚裴勇。他旁边的楚家律师一脸得逞的奸诈笑意。
旁听席后头适时录播的摄像机,无声忙碌。
涉及强.奸的案件,循着保护受害人,通常不公开审理。
但文晨强烈要求公开,并且请求直播。
她说不怕二次伤害。只要能让更多人认清楚裴勇的真实面目,她愿意再一次撕开伤口。
已经留疤的伤口,不会随时间的流逝复原。与其顾影自怜,不如公之于众!
但她没想到楚裴勇竟能如此无耻。他们都高估了楚裴勇的悔改之意。
楚裴勇根本不在意楚家产业的出路,他只在意自己的满足。
他对母亲也没多少真心的喜欢,只不过是没能得到的变态占有。
他是个懦夫,竞争不过父亲,便不断在已故母亲身上做文章,来凌迟一个失去爱妻的悲痛男人。
大概是韩毅的交情,抑或本能的怜悯,法警尤为手下留情,尽可能温和劝阻而不伤重伤未愈的叶风。
然而,叶风挣脱文晨和检察官,拿着警棍冲向了被告席。
法警不得不掏枪:“住手!”
子弹上膛的声音,敲响地狱之门。
亲人的呼唤响彻耳边,叶风却举高警棍。
他知道只要警棍对着楚裴勇敲下去,子弹就会贯穿身体。
但没关系,他愿意成为枪下魂,只要能保夏薇出狱。
和二十年前不一样,他死在最正义的地方,这里会给公众一个交代。
他有罪。但夏薇一点罪都没有。
楚裴勇咧开嘴,指着自己脑门:“朝这里打,我就可以去见你母亲了,刚好做一对鬼鸳鸯。”
喉咙一瞬烧烬空气,双眼蒙上一层血红雾气。叶风已然看见楚裴勇脑浆迸裂,可是耳边却响起夏薇的急切呼喊:“阿风!”
“阿风,不要为难警官!”
握紧警棍的手,微微颤抖,停在半空。
忽然一股电流从后腰传来,他跪倒在地。法警一拥而上,把他摁在地上。
冰凉的地面,贴着脸颊。楚裴勇张狂的笑颜,倒映在充血的眼里。
叶风嘶吼着挣扎,法警再一击电流,他只能倒地痉挛。
“你们放开他!”冲到旁听席围栏的叶楚叫喊着。
然而,叶风越挣扎得厉害,法警越压制:“让他别动!”
“小风,你不要动……不要动啊!”叶楚声嘶哽咽,忽而望向侧门,喜笑颜开,“小风,夏薇来了,她来了!”
叶风停止挣扎,望着叶楚,猩红的眼里泪光闪闪。
父亲说得没错。他这个哥哥,一直不错。
“哥,”叶风哽咽,“对付恶魔不能讲感情,没用的。你为楚家着想,有人在意吗?楚裴勇只把你当猴耍!”
楚裴勇终于不再笑,对上叶楚失望而冷漠的双眼,喊道:“别忘了你母亲怎么死的!”
“被你害死的!她本可以有普通却幸福的一生!”
楚裴勇噎住。面色换了几换,发了青。
叶风呵呵冷笑起来:“哥,你说得对。就是这个凶手,毁了大家的幸福。”绷紧的胳膊,立起受电击而僵麻的身体,隐隐有挣脱之势。
两法警额间冒汗,对视一眼就要把人打昏。一个重伤的人,怎么就有使不完的劲呢?
一法警抬起手,一个手刀狠劈向叶风的后颈。
忽然,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清冷的嗓音响起:“请手下留情。”
叶风一听不挣扎了。他愣愣回头,看到了每日夜里都梦见的身影。
两法警松开他,他就抱住夏薇的腿嚎啕大哭。
“薇薇,薇薇,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大家都松下一口气。
法官看看都不在自个位置上的乱糟糟法庭,重重敲下法槌。
“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