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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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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纽约的那几年,每到中国的春节,唐人街满是红对联黄绿灯和熟悉的黄色面孔。也只有这时才有满桌的中餐,诺大的别墅区修建花园的工人,做饭的保姆,事情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表面上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可仔细看他们的脸上都是麻木,他们不要快乐,只要雇主按时支付报酬,足够他们出门后喝街头啤酒。

韩清坐在饭桌一角,试着夹了块不知名的鸡肉,很辣,是韩昭宇的口味。她忍着辣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听着养父母关心着韩昭宇在这里的生活和课程,探讨美国市场的科网泡沫,为缓冲疲软外部经济负面影响的美联储三次降息。

韩父韩母会照例询问他们的看法。

也只有这时,韩清才能插上一句话,她分析东南亚的金融危机,美国新经济带来的高回报率和高增长预期成为国际眼中的香饽饽,大量资金涌入,她还大胆预测道:“或许我们试试香港市场呢?”

她清楚的知道某一资产的现价低于其潜在价值时,就是介入的最佳实际。

养父母面面相觑,可能是觉得她说的不错,夹了一块令她作呕的鸡肉,关心着,“多吃点,看我们宝宝都瘦了。”

那是22岁的韩清,她已经有了掌握自己的人生的思想,有着比旁人更甚的经济头脑。

可她却没有拒绝一块肉的权力。

韩清塞进嘴里咽下,扯了一抹灼烧刺痛自己的笑,“谢谢爸爸,妈妈。”

而那夜,是她离开中国后第一次梦见郁山。

梦中也是春节,屋内充斥着电视机和厨房女人翻炒的声音。

郁山从屋外推门而进回来,见炒锅翻炒爆火,连衣服都来不及脱掉就直奔厨房,接过炒锅。

一旁女人替他脱掉外衣,好生温情。

情似火焰时时翻腾,热气腾腾中,而韩清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韩清问他身旁人是谁,可他只是穿过她的身体将饭端上餐桌。

就连她伸在半空的手都落了空。

心脏停滞,睁眼却是明晃晃的琉璃灯刺痛她的眼。

又过了一会,窗前多了一抹清瘦的倒影,视野广阔俯瞰蝼蚁,可皎洁月光下,又是盖不住的孤寂疏离。

韩清觉得自己至少会为了深爱两年多的男人流泪,可触摸眼角,无比干涩,指尖摩挲些许时刻,屋内传来一道自嘲又似安慰的话,“我会好好活。”

无论有没有他。

可那夜,万千广厦中始终亮着一盏与月亮齐明的灯。

在学校的那几年,她正常到得不像人,像个没感情的机器,完成课题以及导师作业,旁人总是调侃她是行走的活体经济,人人趋之却高风险,他们不喜欢她,她自己一个人活得也自在。

除了跟她同组的有另一个俄罗斯女生sunshine,她非常喜欢中国,更喜欢研究中国的文字和古诗词,趁韩清出校门到上车的时间还要让她念诗。刚开始韩清不习惯,也是在来到纽约的第三年,偶然一个契机才跟sunshine逐渐熟络。

那天sunshine读了一首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sunshine中文不好,读起来有些磕磕绊绊,这次韩清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接上了最后一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彼时纽约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她没有刻意想起郁山,他却像冷气一样钻进她的肺腑。

彻头彻尾的冷感后是难以忍受的灼烧发烫。

韩清驻足看着旁边欢笑的女孩,莫名想到郁山。

他是不是也曾看着他救助过的女生,护着那一朵朵小小的育苗,等到她们肆意盛开时,而他就在不远处从容地站着,将一切收纳眼中,不争一丝一毫。

Sunshine在一旁问这首词的意思。

韩清看着她淡笑解释了一番,自此她迈出了第一步,在这里交上了第一个朋友。

究其原因是因为郁山。

两个人熟络后,Sunshine也注意到了韩清的包里放着一枚印章,看上去很重要,她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中国古代书籍,放下大话要帮韩清查查。

韩清对于印章内的字,不是没有期待,而是它的存在大于其中的意义。

但每次Sunshine提起时,她还是会不经意露出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可这样鲜活的她总会在踏上校门口车时戛然而止。

Sunshine看出韩清每次坐上车时的麻木,以往这时,她总是凑到韩清耳边,小声调侃,用汉语翻译过来是,“白面书生。”

Sunshine是在骂韩昭宇看上去凉薄无情懦弱。

韩昭宇降下车窗,冷眸掠过,sunshine竖起中指。

两个人不对付,彼时韩昭宇已经开始接收公司在美国的事务,唯一不变的是,他还是会每天来接韩清,“不要跟她来往。”

韩清说,“我的事自己能解决。”

韩昭宇又提起几年前她逃走的事情,说她总是错识人心。

韩清不语,只是递给他自己整理的合同,“一个小时后的跨州会议应该比我这些事重要。”

那时的韩清已经习惯了高负荷下的充满压力的生活。一个融不进去的家,一份不喜欢的工作,未来还可能嫁给一个地位相当的政客或者商人。

这是她一眼看过去的一辈子,而她也默许着这不容许她挣扎的未来到来。

她只有接受,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办法。

直到01年9月11日早晨那件事情的发生,那日她前往世贸中心塔楼,打算直上78层给韩昭宇送资料。

那是早晨八点多,她上到塔楼60多层时楼体发生巨响,震动轰动,短短一分钟,刺鼻的烟雾充斥了鼻腔,周围人脸上先是诧异随机惊恐,逃生,轰乱嘈杂毫无秩序,紧接着便有人道有飞机撞上了塔楼高层。韩清一边逃生,一遍寻找同在这座楼上的韩昭宇。

她逃跑出楼也没有见到韩昭宇,楼外消防员和警察迅速赶到救援,疏散群众,韩清却始终在不远处左右张望着,她给养父母发了条讯息,告知他们的状况。养父母一个小时后回信:“保持联系,不要中断。”

无论曾经他们是何关系,在生与死眼前,她希望这个弟弟活下来。

可天凉等到天黑,韩清左右查问,终于问到了跟韩昭宇同在78层死里逃生的人,结果是没有见过韩昭宇。

那天夜里,始终有一个身影在警戒线外无措地站着,时而低头看着手机。

养父母应该也没有联系上韩昭宇,要不然他们是会给她回信的。

夜格外的长,直到第二日,早有人注意到了衣冠潦草的韩清,并报警将她送回了家。

韩清低头,才发现自己的鞋在逃生时跑丢了,赤脚站了一夜。

她没有拒绝警方将她送回家,甚至已经在脑中组织好了如果面对养父母质问和失望的眼神,她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可推门的那一刻,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映入眼帘的是餐桌上衣冠翘楚正在吃早餐的三人。

警方站在门口看向浑身僵硬的韩清,道:“女士,先穿鞋。”

养父母这才想起来一夜未归的韩清。

他们面露抱歉走到门口抱了抱韩清,随后摸她的脸说看脏的,快去洗漱,爸爸妈妈还有弟弟都等你吃早饭。

而韩清始终没有动一下,她就是站在那里,浑身发冷发颤,委屈,愤懑,质问,各种情绪压抑着她。

养父母坐回餐桌,神色无常地回看她。

目光交换,韩清开口,“你们,弟,不,韩昭宇,多会回来的?”

“昨天晚上。”养父母说。

韩清问:“几点。”

“十一点,我跟你爸爸在医院接到了你弟弟。”

昨晚十一点,她还光着脚在外边站着,倏地,韩清笑了声,“你们都不给我打个电话吗?”

养父母放下刀叉,“清清,我以为你会开心你弟弟成功脱险。”

这句话成为了压垮韩清的最后一根稻草。

“难道我不是吗?我在外边找了韩昭宇一晚上,整整一晚,你们找到他至少也该给我回个电话吧,就算你们不把我当家人,但我也是个人,你们至少拿我当个人看吧,我不是机器,我也会笑,会哭,心也会疼。”

韩清说着就走到桌边,看着依旧淡漠的三人,他们的平静将韩清的崩溃衬得如此突兀和生硬。

养父母只对韩清说:“你累了,快回房休息去吧。”

“我确实累了。”韩清环望了着这诺大的别墅,冰冷无情,终于问出了那句积压在心头十几年的话,“你们不喜欢我,当年为什么要留下我呢。”

这句话撕破了这个家庭这么多年的假相和谐。

至少韩清是想过放下过去,接受他们带给自己的压抑,就那样跟个活死人过一辈子的。

“清清,你在说什么!”养母看着气急眼红的养父,找补,“给我和爸爸道歉。”

“应该是你们给我道歉。”韩清声音坚定了些。

“你应该知足!我们给你好的生活,给了你旁人一辈子追求都得不到的资源。”养父哼哧的声音中气十足,“我们要不爱你,三年前——”

“要你们不爱我,有的是人爱我。”说这话时,韩清的身体都在颤抖,那些被她可以遗忘的记忆如同火山一样迸发溅射,灼烧刺激着她,“我有爱我的恋人,照顾我的朋友,合拍的舍友,擅长的专业,可这一切都被你们毁了,被口口声声爱我的你们毁了!”

韩父拍桌起身,拿起桌上餐盘砸了过去,直中韩清眉心。

“养不熟的白眼狼!”

滚烫血液顺着鼻梁流下,那一瞬韩清没有气愤,净有些开心,胸口处的重石落地,她回头看向三人,随即缓缓跪在陶瓷碎片上,手中捏着一片最大的递在脖颈处,“你们当初买我一命,我现在还你们。”

白瓷地板上涌溅鲜红血迹。

那是韩昭宇无法感同身受的绝望和决绝,他过去抱住韩清,末了只听见她说:“如果我没死,求求你们,放我走。”

23岁的韩清依旧没有挣脱资本的束缚,却有了用最决绝方式抗议的权利。

韩清被私人医生救下并再次被放在了私人疗养院,病床上的她又回到了三年前从中国离开的样子,她再一次被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满腔委屈愤懑无人在意,独自对抗着整个世界。

韩昭宇从屋外推门而进,这次他没有像之前一样,只问了句:“至于么。”

韩清脖子上缠着纱布,没有开口。

病床内,两个人安静坐着,看着屋外黄昏洒到床上,树叶飘晃着,直到天黑,韩昭宇手机不停作响,不得不离开。

而这次离开时,韩清的床边多了一部手机。

手机短信声响起,sunshine传来讯息:天!清!我知道印章上是什么字了!

在看清短信时,韩清扯出三年间最开心的一抹笑。

短短四个字:

“我一直在。”

病房内响起虚弱颤抖的女声,“至于的。”

那是2001年的10月,兜转三年,远在上万公里的郁山再次救了韩清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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