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俊熙人生中的灰暗笼罩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偶然出现的光芒，仅照耀过他稍瞬即逝的几个月，便再度黯淡下去。

崔俊赫曾问他逃出这里后想做什么。

他迟疑了。

明俊熙他发现这样昏暗的十几年，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

他也不清楚，他想要过怎样的人生。

明俊熙一直是地沟里的老鼠，向往着外面多彩的世界。

可当他到了陆地上才发现——这儿并非是他向往的地方。

它们都在跟他说：

「这里很危险。」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请滚回你的舒适圈去。」

崔俊赫却跟他说：「俊熙啊，我们一起逃出去。」

明俊熙看着崔俊赫，眼底闪烁亮光。

这是他无数次被世界攻击后，享受到的独一无二的善意。

这份善意不断保护着他，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无比的精彩，请一定要坚持下来。

崔俊赫想要考中央警察大学，和崔峻秀一样，为人民服务，惩恶扬善。

对方的样子在他的眼里熠熠生辉。

明俊熙才发现他跟对方的世界，竟然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他想追上对方的步伐。

不如说，他要追上对方的步伐。

明俊熙忍不住想象，和崔俊赫逃离这地方的生活，是怎样的。

他也许会尝试跟着崔俊赫的脚步考中央警察大学，或者考离崔俊赫要去的地方近些的大学。

那样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

——应该会很美好，至少不会比现在差。

明俊熙的人生犯了不少错误。

比如，上课不专心开小差，跟抚育人撒谎老师要班费其实是想买最新的漫画，等等……

他坚信，只要他足够努力，总能弥补这些错误在人生的白墙上凿出的大大小小的坑洼。

可他最终犯了一个最大的，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

他应该将韩民秀的罪行告诉崔俊赫，即使会让对方伤心，他也应该这么做。

明俊熙回校的当晚，发现两人并不在宿舍。

他望着崔俊赫的床铺，贪婪地摩挲对方睡过的垫子，熟悉的沐浴露混合洗发水的味道，跟着短暂残留的余温透过手指抚尽他全身。

重物砸地的声音从窗外进来，硬生生地闯入他的脑子。

明俊熙连忙跑到窗前，向下看去。

那是怎样的画面？

他只知道红色在全白的背景上是如此的显眼，又如此黯淡，黯淡得他看不见一丝光亮。

明俊熙的人生白墙突兀地出现一道心脏大小的巨坑，连同墙的两边，用任何东西也无法填补。

他从崔峻秀的车上下来，回到宿舍。

韩民秀正在明俊熙的床上坐着，盯着他的双眼，用看待猎物的眼神抽丝剥茧地审视他。

「你回来了，俊熙啊。」

韩民秀笑中的冷意比窗外的白雪更甚。

「嗯，我回来了。」

明俊熙关上门，走向只属于他的赎罪之路。

校外，车上。

崔峻秀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眼睛盯着它上面显示的信息。

-看来你已经猜出真相了。

-你是谁？

-需要我告诉你更多的真相吗？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明天晚上，文京警察署，有你想要的东西。

-为什么是明天？

崔俊赫望着不再发来的信息，收起手机，闭上眼躺回椅背。

他明白，韩民秀并不是根源。

对方只是巨大蜘蛛网上的其中一根蛛丝。

而它的主人，那只吐丝的蜘蛛，还没现身。

晚上，街边人头攒动。

每个人脸上浮着笑意，身上裹着厚实的衣物。

新的一年降临于此只差一天。

金利国高，崔峻秀坐在车内，裹着毯子，没开暖气，望着校门。

他很困，需要保持清醒，等待明俊熙给他重要的物证。

手机里的匿名信息依旧停留在他询问的最后一句话。

崔峻秀一直秉承着有付出就会有回报的信念活着，可他忘了在这个世界里面并不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努力的天秤早已倾斜在别人手中，一分耕耘获得的收获或许只有百分之一不到，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是万分之一的幸运，而剩下的全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苦难。

他二十几年乃至三十几年里的人生只有弟弟。

可他并不是称职的好哥哥，也不能称得上可以依靠的家人。

「俊赫啊，请让我将杀害你的罪魁祸首揪出来吧。」

崔峻秀望着合照，心底愈发坚定起来。

他要亲手抓捕到罪魁祸首，即使过程再困难，再艰辛，也要让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

车窗被敲响。

崔峻秀抬起头。

窗外站着的正是明俊熙。

他上套着白色手套，拿着的是崔峻秀最需要的水杯。

「峻秀哥，拜托你了。」

明俊熙等着崔峻秀摇下车窗后，递上水杯。

崔峻秀戴好手套，接过水杯，将它放在无尘袋中，点头。

「还有……」

崔峻秀刚准备开车，被明俊熙叫住，不解地望着对方。

「峻秀哥。俊赫哥他一直将你当成他的榜样，所以才会保护我，他从没有怪过你。」

崔峻秀听到对方这句话，心里一颤，转而挤出笑容，道：「谢谢你，俊熙。」

明俊熙看着崔峻秀的车，慢慢驶离国高，逐渐变成一个小点。

他转身望着金利国高的校门，望着宿舍楼的方向。

「俊赫哥，我不会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

他要让杀死俊赫哥的人，同样付出代价。

牙川警察署。

车子停在空白的雪地上，关掉车灯。

崔峻秀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警署内走出位身穿警服的警察，走到他的面前。

「世京，你确定要帮我吗？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崔峻秀看见对方来，没有立刻将水杯递上去。

延世京伸出手，笑着说：「放心，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

「谢谢你，世京。」崔峻秀听完对方说的话，才将水杯交出去，还不忘叮嘱对方，「不过你也要小心点，别让其他人发现你帮我做这些事，我怕……」

「峻秀，放心吧，我会小心。」延世京点头，在崔峻秀要回到车上前问，「只是你做了这件事以后,就得脱去警服，再也无法回头。」

崔峻秀动作一顿，微微侧头，回答道：「世京，我尊重司法程序。但是我觉得在它能管辖，却因为更大的权力无法管到的灰色地带，总需要有人突破，有人去做，有人敢做。我不希望出现在我弟弟身上的事情，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也不希望他们有任何机会接触这些东西。即使我的行为构成职务犯罪，会让我脱去警察制服，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我也要查出真相，挖出它们最深处的巢穴，一举歼灭。这是我唯一能给我弟、给警服的交代。」

延世京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检测结果我会尽快给你。」

崔峻秀打开车门，没有回头，说：「我走了。」

延世京望着他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子，张张嘴，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说出一句：「崔峻秀，别死，请你平安回来。」

崔峻秀没有说话，只留给对方一个背影，随后驱车而去。

街道两边点缀路面的灯光不断向后闪烁，他的双手始终握着方向盘，双眼空洞地望着远方。

车内流动的冷空气顺着不断飘进的雪花，浸透他全身，刺骨的清醒感刺激着瞌睡的大脑皮层。

他还不能睡。

他得等到他需要的信息。

车子穿过一个个黑暗的隧道，道路两旁的灯光随着天边的月亮落下一个个熄灭。

白色天幕落下的雪花，飘在崔峻秀上下闭合的眼睫毛上。

他靠在车子旁，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崔峻秀缓慢睁开眼，拿出手机，看眼屏幕上的信息。

结果正如他猜测的那般。

水杯里的确有毒品残留。

水杯上有两个指纹，一个是崔峻秀留下的。

而另一个，便是韩民秀。

崔峻秀看着这个结果，眼神愈发凌冽。

蛛丝。

他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