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绵延,有些陡,马车小小的,外头的风有些凉,不断地从那小小的窗口透进,滚落在她膝头。
原来那些贵人也就是坐在这种马车的吗?和个木棺似的。
心中冷笑一声,听着车轱辘转动,马蹄脆响,却是让脑袋有些疼。
难以入耳。
她微微皱起眉,半合着眼,头微微低垂,看着好生困倦,不过搭上她那画般的脸,又显得和那万金难买的美人图相似了。
拉开帘子,王公公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这人这般样貌,让平日见惯美人的这位御前大太监也实实在在地惊了一番。
太像了。
对着那张脸,他几番平复心里的惊涛骇浪才缓缓开口。
“今日召见你,这是你的福气,待会儿下了去,就跟在我后头,莫要与外头的官人们冲撞了。”看着祢生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没忍住又多提醒了一句:“可知晓了?”
掀掀眼皮,看着面前的涂了脂粉,唇红面白的男人,她懒散地回道:“知晓了。”
“知晓了就好,准备了,快到了。”王公公回头,看着外头的景愈发熟悉,散下帘子,正襟危坐:“记着我说的话。”
嗒,嗒,嗒。
马停下了步子,连带着身上的木棺子也停了下来,外头的人踩着步子到了这马车外团团围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头待的是什么娘娘。
“祢姑娘,请下车。”男人声音尖又细,这高声一出,就和那唢呐似的,刺耳极了。
揉揉眉心的结,将其化开,眯起眼,笑着撩开帘子,走了下去。
冬日日头短,这太阳才刚升起,正对着祢生的背,那光透过她的发丝,透过她的衣袖,笼罩着她。
天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王公公有些恍惚,在光的招摇下,她的身子出现了重影,两道身影重叠在一起,踩在木板上,就要伸腿下来,摇摇欲坠。
“小心!”他没忍住,伸出手想要接住了那人,却被轻轻躲过。
拍了拍身上的不存在的灰,理了理衣襟,她转头,对着那患得患失的大太监道:“我准备好了,王公公。”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挺直了脊背,头高高扬起,走到了祢生身前,头也不回道:“准备好了就好,随我来吧。”
说罢,他就快步走向宫门内,也不顾后方人有无跟上,看着倒是更加失态怪异。
祢生摸了摸下巴,眼微微抬起,跟在那大太监身后。
这皇宫不愧是皇宫,秘密果然有许多。
或许,这里面也有关于她母亲的秘密。
想起那本笔记中所写的,她又看向前面那看着有些年份的大太监,若有所思。
他会知道吗?关于她母亲的事……
“祢姑娘,到了。”王公公对着旁侧的宫女耳语一声,那宫女点点头,就快步向里走去。
“是谁要见我?”祢生看着这气势磅礴的宫殿还有来时路上看到的小花圃,隐约有了些想法。
“那自然是我母仪天下的母后和她贤德温厚的长女要见你。”门从里推开,江华那明艳的眸子在倒映着外边的景,景里含着一位素衣少女。
“公主殿下。”
王公公刚作势要行礼,就被江华一挥手叫停,笑的爽朗:“我怎么敢让您行礼?谁不知道您是这宫里的老人了,讲究那么多虚礼做甚?”
“既然殿下这样说,那奴才也就放肆了。”
“不过说来……”江华的目光滑到祢生脸上,对上她的眼,似笑非笑:“阿祢倒是不拘小节。”
啧。
本想悄悄混过,竟还是让她抓了个正着。
“民女粗鄙,不知礼数,倒是万分歉疚,还望殿下莫怪。”说着,她就挥挥衣袖,作势就要跪下。
“停。”一道女声从里传来,声音空灵而又沉稳,似从天而落:“让她直接进来。”
“是。”应了里头的声音,江华嘴角的笑连一丝变动也无,斜看了眼祢生就要进去。
看着她的背影,祢生轻轻垂眸,压低了脑袋,跟着江华的脚步走了进去。
里头没什么光,窗子紧闭,暗沉沉的,烛火点在兽头中,摇曳着红影忽明忽暗。
里头熏着一股熟悉的香,似是用了什么增香的物器所致,好生浓郁,熏香出的烟包裹着宫殿,人在中央一如雾里看花。
“母后。”江华站在中央,头向上抬,眼往上看,身子微侧斜露出身后人,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笑:“这位就是阿祢姑娘了。”
站定在江华身后,她垂着头,发丝落在眼侧,又裹着些雾,挡住了的脸。
她站稳,又一挥衣袖就准备向其行礼。
“免礼。”那声音又一次喊停了她的动作,她嘴角微微勾起,挺直了身体。
“你就是祢生?”这声音缥缈,时而远,时而近,荡在空气中,穿过她耳间。
“是。”祢生低眉顺眼地应道,眼却悄悄往上看。
女人一袭黑裙缠绕金边,发间插点散落着银簪,可就是这般沉稳模样的人鬓边却卡着朵艳红的花。
一朵艳红的牡丹花。
这人就是皇后吗……
祢生收回视线,思虑在脑海里打转。
可没能等她细想,上方人就冷笑一声,开了口:“你可真像她。”
“特别是你的眼睛。”和她一样让她厌恶。
谁?
祢生一愣,背一僵,她直觉那上方人的话未说完,也直觉那没说完的必然不是什么友善的话。
她与谁相似?
鬼使神差地,她微微抬眸,对上了那双充满恨与厌的眼。
她想要剐了她的眼。
祢生背后一凉,心脏被人死死抓住,压着,血管里的流淌的血好似凝固了一般,静的可怕。
她想要挪开视线,可她的眼却不知道为何无法离开那充满恨意的眼。
“母后。”江华不动声色地站在两人中间,隔开了两人的视线:“该说正事了吧?”
趁着这机会,祢生猛地低下眼,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跳的猛烈,跳的激烈。
会死。
再在这里呆下去,她会死!
汗不断从额间溢出,砸破白雾,滴落在地。
她要想个办法离开!
“也是时候该说了。”上位之人冷笑一声,高高在上地下令:“本宫命你,杀了萧谓。”
什么!
祢生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那人,江华立于一旁,看着却是一点不意外。
咽咽口水,祢生大着胆子抬头发问:“为何。”
“他,风头太甚了。”那人似乎意有所指,深长意味地看着她:“臣岂能破天?”
“草民能力有限,怕是办不到。”祢生冷静地分析,她自认是没那个本事去杀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
“不,你做得到。”指尖敲击着木椅,声音直直刺入她脑内:“你和他之间的事,可瞒不过本宫的眼,不过……”
那人笑了,声音如银铃般动听,宛若少女怀春,听着倒是暧昧可人。
“本宫知道你最在乎的是什么,你若是办不到,本宫大可以让袖云楼里的其他人和你的好姐姐一样一一死在你面前。”
“是你!”祢生猛地抬头,看着那人,指尖掐入掌中肉:“是你杀了她们!”
见她这般问,那人却是觉得有些好笑,反问道:“是本宫又如何?不是本宫又如何?几个妓女罢了,死就死了。”
硬压下心中的动荡,指尖颤抖着,却不得不让自己平稳声音:“你为什么要杀她们?”
“有些事,可问不得。”那人轻笑一声,说出的话却是残忍:“你们就算全死了,对世人而言也不过是死了几个妓女,本宫给你选择。”
“一,你和你的好姐姐们一起死,二,你带着萧谓一起死。”
“你若是做出选择,就在今夜子时,把信纸放到苏家最东方墙角,会有人去拿的。”她轻抚鬓边红花,看着她,那一眼深沉,尾音绵长:“阿祢姑娘———”
“皇上驾到————”在她尾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尖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即门被打开。
金黄的龙袍闯入,云雾喷涌而出,寻着地面逃走,光扇打屋内的夜,中央的真龙天子俯瞰地面。
额贴在地面,鼻尖的汗自上而下滑落,她看着后方的脚步向前慢步而来,声音婉转:“陛下,您怎么来了?”
“听闻华儿回来了,过来看看她。”他看着站在祢生身旁的江华,指责道:“朕免你三日早朝,你倒好,这般早跑来你母后这作甚?”
“父皇!”江华笑眯眯地跑到皇帝身旁,向他一行礼,声音轻快:“这不是前些日子忙,这几日来见见母后嘛!母后老是担心我,自然是要多报平安。”
“你啊你,就是贫嘴,要休息就好好休息,朕要罚你待会儿回去歇息,不准再随便乱跑了。”说完,他又将目光放到了旁侧笑的温婉的皇后鬓角的红花上:“这是牡丹花?你的品味倒是越来越好了。”
“陛下过奖了。”皇后笑的淡雅,显得鬓边那朵牡丹更艳:“这是华儿前些日子在街上见着的,说是漂亮,看着称我,陛下看看,漂不漂亮?”
“朕的皇后,自然是戴什么都漂亮。”他笑看着那花,似是由衷地喜爱。
忽然,他余光扫到一抹素雅,一愣,若有所思地问道:“这身影看着眼生,她是何人?”
闻言,江华一愣,却又迅速反应过来,爽朗一笑:“这丫头是女儿在宫外认识的,前些日子与母后聊起她,就想着带她来宫里。”
“是吗……”皇帝凝视着那跪在地上的身影,凝声道:“你,抬起头来。”
听到这话,祢生一抿唇,缓缓抬起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