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霄本来想要说些宽慰的话,却不知怎么的越说越伤心。
他也是第一次泛起这样的心情,从前跟着阮青,虽然知道自己父母双亡,却激不起半点伤心涟漪,回家后,他也只是对着冰冷冷的牌位祭拜,听到他们的故事只是表现得惆怅,其实心里真没有太多难过,许是自己从未见过父母的缘故,又或者说自己是天生的冷情?
如今,听到白一斓要离开去战场,白逸霄就像坠入冰窟里一样,此刻他也无须装了,他脸上忐忑难过的神情与白老太君和田伯母如出一辙。
这便是一个大家庭,家庭里人为每一个成员的安危惦念。
白一斓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征,再说,这一次还不一定打不打呢,先把你的愁色收一收。”
过了几日,朝廷终于下旨了,要打,还是白一斓做领兵。
这本来也是预测之中的,可是另一份旨意却让人看不懂了。
圣旨上说白老太君早年熟悉地形,若身体健康,也可随军。
一家人聚在前厅,白逸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说:“这简直是荒唐。”
白一斓也劝道:“祖母,您还是不要去了,皇上到底怎么想的?”
白老太君安抚得拍了拍她的手,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还不到那种地步,皇上既然看得上我这把老骨头,就出征也无妨。”
田氏在一旁劝说道:“母亲您还是辞了吧,战场危险,形势复杂多变,那些人与你从前遇见的不一样了,您去了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白逸霄说:“孙儿进宫为祖母请辞。”
白老太君急忙阻止他,“千万别去,这一看就是皇上同意了,你入宫也不会让他改变心意了。”
“就算改变不了,孙儿也要去。”
正要往外走时,钟叔从门外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穿的是太监服。
为首的一人看似有五十几岁,两鬓有些花白,头发一丝不苟的梳进帽子里。面有皱纹,看起来有温和的笑似的。
白逸霄曾经见过几次,此人是翎帝身边的大太监,赵显。
白逸霄停在门前,赵显见了他,脸上的皱纹耸动,带起了笑意,“奴才见过白世子,白世子像是要出门?”
白逸霄压下刚才产生的激动心情,一改刚才的不忿,脸上带了和煦的笑,说:“这不是家里人要出征了嘛,我想着出门采买些东西。”
他说完之后,又问:“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奴才自然是替皇上办事的,白世子,皇上宣您进宫。”
白逸霄不明所以,一双清亮的眼睛看向赵显,带着单纯的疑惑,问:“皇上为何要召见我?”
“咱家也只是奉旨而来,具体的也不知晓。”太监笑呵呵的,皱纹堆起,颇有些慈祥。
白逸霄也没再多打听,说:“好吧,那就劳烦公公了。”
白逸霄跟白老太君禀告一声儿,就跟着赵显走了。
一踏进议事厅,白逸霄下跪请安,翎帝让他起身,打量了他一阵儿,开口就问:“我听说你很有胆识?”
白逸霄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就装作懵懂的说道:“不知皇上为何这么问。”
翎帝态度和煦,说:“我听闻上次贵女遭劫案你出了不少功劳?”
一听到这样的话,白逸霄首先否定,“没有,就是辅助魏侍郎而已。”
翎帝一手搭在椅子上,说:“爱卿不要自谦了,有人向我举荐你了,他说你很有才能。”
谁会举荐他?白逸霄眉头不可察觉的一皱,问“敢问圣上是谁?他可能不太了解我。”
他的话说得直白,翎帝哈哈一笑,说:“是刑部尚书张诚,和平武侯。”
白逸霄心中有疑,还没等他问,皇上就自顾自的给他解答了,“平武侯说他从你的文章里看到了大展宏图的抱负,还说你是武将世家出身,不应该把你埋没了。还有张大人也说你勇武能干。”说着把目光转向了站在那里的张诚。
白逸霄这才看到旁边站着一个人,穿着官服,大概是三四十岁左右,眉头微皱,面色阴沉,可再仔细看这人也没做出凶狠之态。
旁边的张诚没想到皇上会直接把他说出来,硬着头皮说:“是,魏侍郎也给我说过,白世子在这次案子里表现得至关重要。”
白逸霄心有狐疑,魏成昀明明告诉过他他没有向别人多提及自己的事情,怎么到了他的嘴里就至关重要了?他隐约觉得事情不妙,这可不是好大喜功的时候。
他笑道:“张大人明察,这次案子我仅在旁边协助,主要还是魏侍郎功劳,其实我去或者不去意义不大。”
他又说道:“我真的不是谦虚,我仅是杯水之劳,却有人夸大其词,我真的很怕有人以讹传讹,将来魏侍郎找我算账呢。”
这几句话当真撇清了自己的关系。若张诚真说自己出了大功,自己还半推半就的承认,那就说明他还是有功利心的,如此一来,白老太君入宫为他请辞,说他性情不羁只能做个闲云野鹤,所以辞官不就,岂不是欺君之罪?
张诚说道:“白世子可不要妄自菲薄。”
“那我真是惭愧,我说的都是实话。”
见白逸霄为难的模样,皇上摆摆手,“行了,白爱卿,你也别谦虚了,我今日找你来还有另外一桩事。”
“皇上请吩咐。”
翎帝站起来,走到他的身旁,面色凝重,“想必你也知道了,北方又有战事,北狄连年骚扰我国边境,从前只是小股势力,不足为惧,可是这一回集结成兵,大举进攻,朕就派白将军去了。”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会儿,看了一眼白逸霄,白逸霄连忙奉承道,“白将军肯定会鞠躬尽瘁,护卫国家。”
“朕不是不相信白将军,只是众位大臣说,那边多寒,我军甚少在那边徘徊,就算是打仗也是四十多年的事情了。”
翎帝轻叹一声,似乎在追忆往昔,“那时候白老太君正值年华,与白老将军一起上阵,大破敌军,一时传为一段佳话。”
“所以就有人向朕提议,要白老太君劳累一番,换的北方的和平安定。”
白逸霄皱眉说道:“白家为皇上效力乃是理所应当,可是祖母实在年迈,还请皇上体谅啊。”
“其实朕也很纠结。”皇上捂着额头,似乎为这件事情很苦恼的样子。
若是不知道内情的,就会被皇上这种体恤下臣的态度感动得一塌糊涂。毕竟国事重要,说不定还会大呼着,因为这事而让皇上困惑,实在是臣子的罪过云云。
可白逸霄虽然不熟悉这位皇帝,可是他没多说话了。
顿了一会儿见白逸霄没有接话,他自己又说:“但还是国事为重。”
白逸霄看出来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改变主意了,只说:“皇上说的是,但是还请皇上体恤。”
翎帝这时忽然转头看他,目光灼灼,“爱卿啊,实不相瞒,刚才众臣上表,说白爱卿你也可以担当大任。”
白逸霄这下子愣住了,他说:“还请皇上明示。”
翎帝拍着他的肩膀说:“他们这么一提,我也想起你来了,白爱卿,我也觉得爱卿你是将门虎子,聪慧英勇,若此次去迎战北狄,一定能大获全胜啊!”
料是白逸霄见过许多世面,也没见过如此场面,一国之君,对一个看起来比较文弱的文科状元说,你祖上是打仗出身的,你叔父也是打仗的,你姐也是打仗的,你肯定也差不到哪去,这样,我给你多少兵将,你就能给我把仗打了,你还一定能给我把仗打胜了。
如此荒谬,白逸霄惶然跪地,“请皇上三思啊!”说完,紧接着说道:“并非是臣子胆怯敌人,而是臣有自知之明,臣从未接触兵中事宜,也没什么武艺,恐怕难当大任。”
本以为翎帝会接着劝说,没想到他一拍桌子,叹气道:“你说的也是。”
这一瞬间,让白逸霄这位皇帝是跟他开玩笑的。
这时,一直等在旁边,差点被当成背景的张诚上前说道:“禀皇上,凡事都有第一次,白世子虽然年轻,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才需要建功立业,他的父辈如此骁勇,相信白世子也能继承其遗风。”
白逸霄心说,你一个刑部尚书也管得太宽了,他开口说道,“张大人此言差矣,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是我们普通人家。实不相瞒,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一点点学识,就让张大人对我寄予厚望,是在惭愧。”
张诚继续说道:“说不定白世子能成为一名儒将......”
“行了,”翎帝打断他,张诚立马闭嘴了。
“白爱卿说得的确是事实,此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皇上圣明,若是皇命所向,臣下必当全力以赴,死而后已。”
翎帝欣慰的点点头,神色有些疲倦,“你先退下吧。”
“是。”白逸霄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