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微暗，下人们正掌灯。一进门，就有人通报他说魏家三公子来了，正在偏厅等候。白逸霄一听，急忙去找他。

这几日有些忙，他们俩都没时间见面。一定是听说了他要上战场的消息才赶过来的。

他心里欢喜。

一进门，看到魏成昀坐在椅子上，面容冷肃，手里拿着一盏茶，看起来如平常一样。

一见他这般无波无澜的样子，白逸霄心里反而有些不乐意了，说：“喂，润山兄，我都要出征了，你没什么话与我说吗？”

魏成昀将手里的茶放到桌子上，看着他，吐出一句，“不必担心，我与你同去。”

白逸霄诧异，“难道皇上也指派了你？”

魏成昀转过头来问他：“你的武功能有我高？两军对垒，将领先行，对上庞隆你恐怕得一招败落。”

白逸霄一噎，顿时不乐意了，说：“我难道不知道实力悬殊嘛？”

“那就不要去。”

“你让我抗旨不遵？”

“我不想让你到阵前白白送死。”

“可是没办法，有多少眼睛盯着我呢，我必须得去。”

“你且等着，我已经禀明了皇上，做参军执事，可能会在你之后启程，届时你拖延几日，等我到了去帮你。”

白逸霄心里不太赞同他的做法，也不否定他，说道：“好吧，你能说服你父亲，我就带着你封侯拜将。”按照魏左相的性子，他是决计不会让他去的。

魏成昀紧紧搂着他，说：“我不要什么功名，我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强。”

一时间白逸霄心里又泛起了甜。被他抱在怀里，白逸霄伸手拥住他，“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分开后，白逸霄抬头看他，凑上去，指着他额头上一块淤青问，“你这是怎么了？”

那是被魏守敬的茶盖儿砸的，此时在白皙的额头上比较显眼。

魏成昀别开头，说：“无碍，不小心碰了一下。”

白逸霄伸出手摸了摸，说道：“你怎么也会有如此不当心的时候？若我以后不在你身边了该怎么办？”

手指的冰凉触感消解了伤处的疼痛，一听到他说的话，魏成昀心里一紧，捉住他的手，放在手掌里温暖，“你别说这种话。”

白逸霄笑了，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丝不舍和几缕愁绪，“润山兄，无论怎么样我都是心悦你的，碧落黄泉都不会忘记你。”

魏成昀再也无法遮掩心中的焦灼，顿时站起来说：“你说这种胡话做什么！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的。”

白逸霄搂住他的脖子，啄了他一下嘴唇说：“此生得魏润山这一句话，我白子容死而无憾。”

又说道：“可是这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润山，我不想你跟着我，就如同你担心我一般，我也不想你有什么闪失，而且又不是我一个人去，我有表姐，有白家军，他们都会护着我。”

这番宽慰没有消减他的担忧，魏成昀不想和他再讨论这个话题，转身递给他一个包袱。

“这是什么？”白逸霄没有过于纠缠他的回避。他把包裹打开，看到里面装了三样东西。

其中有一件背心那材质泛着铁器的光泽，像是用精铁铸成的，他拿起来问道：“这难不成是传说中的金丝甲？”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忽然想起什么，惊异的说：“我可听说这是宫中秘宝，润山兄，你该不会是为了我盗进皇宫里去了吧？”

魏成昀将那件衣服拿起来，说：“哪是什么秘宝，是请一位匠人做的，不少军中有钱的子弟都会到他那里订做一件。”他把衣服递给他，说道：“这件衣服看似比普通兵甲贴身灵活，可实际上有些沉重，你若是觉得他影响你的动作，不穿也行。”

看着他一只手轻松的拿起来，看似如平常衣物一般，白逸霄伸手接过，手上忽得一坠，用尽了力气才将它拿起来。

“的确有些沉重。”白逸霄放回原处，抹了一把汗，说道。

里面还躺着一把铁剑，白逸霄蓄好力气将它拿起来，入手之后，他惊讶的发现此剑竟然比那件软甲还轻。

白逸霄也曾参观过府里的武器库，白一斓兴冲冲的向他展示了那一屋子的精品良器，虽然是好东西，可对白逸霄这种不事生产，整日执笔看书的文人来说就十分沉重了。正如厨子要用趁手的好锅才能炒出好菜，文人大多追捧狼毫制成的毛笔。除了好用之外，还要趁手。

白逸霄将剑拔出来，一股龙啸声伴随而出，剑身铮铮作响，泛着冷光，看起来锋利无比。

他赞叹的说道：“我虽不识得剑，但觉得这是一把好剑。”

魏成昀从后面拥住他，伸手握住他握剑的手，带着他在虚空中一挥，一种凌冽的杀伐之气斩破虚空。

魏成昀解释道：“此剑名为凌霄，是我从我二哥那处得来的，比寻常的武器轻便，但是其坚韧程度丝毫不比寻常武器差。”

“这么好的剑，你二哥舍得？”

魏成昀没有正面回答他，含糊的说：“没什么舍不得的。”

这么一说，白逸霄就有些明白了，定是他偷拿的。

他将剑收回剑鞘，又递给他几个形状如鸽子蛋大小的石头，“这是我那日从那个客栈老板手里搜出来的东西，原来是江左地方给小儿的玩物，被这些贼子改良一番，变成了杀人的暗器。只要用力撞击便可爆破，若你脱不开身，就用这个。”

“你让我用暗器？”白逸霄摇摇头说，“这是在不是君子所为啊。”

“你觉得你能用你的武力让他屈服？若说公平，就应该是旗鼓相当才算公平，你的武术与他相差甚远，就算你不用这个，他赢了你也是胜之不武。战场上都是要人性命的，可不管你是不是君子。”

白逸霄将东西收着了，说：“多谢。”

“你我二人不必说谢字，子容，我真的不求你建功立业，只要你保住性命，就算，就算是败了也无所谓。”这样说虽然有些自私。魏成昀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可惜一到了白逸霄身上，什么忠君报国，什么为国献身的赤胆忠心都自己去好了，只要这个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人都是自私的。

白逸霄知道他内心的担忧，他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对不起，我不能这样做。若能以我的性命相祭，此战能胜，那我也在所不惜。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败的，无论怎样，流出去的鲜血必有回报。”

他的唇齿轻碰说出这些话来，没有郑重的气势，却是让人信服。

魏成昀深深的凝视他，平日里他似乎做什么都行，从善如流，别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几乎没有一点抗议。他会察言观色，博得每个人的喜爱。他做个浪荡的才子也好，做一个侯门武将的世子也罢，就算是成了一个状元，这些身份似乎都是浮在表层的东西，就算没有他也不会去争，就算剥夺，他也没什么反应。

无数次魏成昀从他的面容里看到了迷惘或哀愁，仔细看的时候，又如水中花雾中月一样寻觅不到了。

直到今日看到他沉静的面容，握着他的手对他说“不”的时候，他才真正的触摸到最真实的他。

或许，从前他所见的，大多是他装出来的。

一旦遇见紧急的时刻，所有的伪装都会卸下，就像一块落了泥灰的巨石，被巨大的洪流冲刷，露出原本坚硬嶙峋的厚重底色。

魏成昀忽然笑了，那甚少有笑意的脸上，裂开了一道悲怆。“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是我自私了。我猜你早就已经想好了是吗？”

他眼里的失落伤心狠狠刺痛了白逸霄，他张开双臂抱住他，“战场上变幻莫测，我也不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

魏成昀说:“我明白，但是，我要你发誓，只要有一丝活下来的希望，你就一定要紧紧的抓住。

你要知道，你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真想不到我会如何了。”

灯火之下，他的眼睛像一滩浓得化不开的墨，白逸霄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