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影之下,陆瑟轮廓分明,似有几分胡人的血统。
白逸霄拱手见礼,说:“在下白逸,行商至此,拜见陆掌柜。”
陆瑟一手揽着那少年舞姬,神情慵懒,抬眼一瞧,“哦?你就是白逸?我府里的管家可对你赞赏有加啊!”
白逸霄微笑,“从前在陆府深受照顾,如今有幸相遇,特来拜会。”
陆瑟回他一个客气的笑,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
他从旁边的少年口中接过一颗葡萄,又说:“若是生意上的事,就请你明天再说吧,春宵苦短,你若是想,也可以让他们来服侍你,就当我尽地主之谊了。”
陆瑟意有所指,拍了拍身旁舞姬的大腿笑道。
白逸霄面不改色的坐在了陆瑟的旁边,周围是舞姬和各路商人的欢声笑语,在这样的氛围中,白逸霄坐姿端正,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一开始也想明天再谈金瓢的事,只是转眼看到依偎在陆瑟身旁的少年舞姬,就忽然改变了主意。
有几个少年见他坐下,正要靠近他,被他一摆手,阻止了。
陆瑟看在眼里,说道:“你若不喜欢,我可以给你叫些貌美女舞姬。”
白逸霄开门见山,“其实我并不是为生意而来,我来,是想向你讨要一样东西。”
陆瑟有温香软玉在怀,兴致正好,笑问:“哦?我何时欠你什么了?”
“是白家的金瓢。”
这几个字一说出来,陆瑟嘴角的笑意凝住了,愣在了那里,过了一会儿,陆瑟端坐起来,定定看着白逸霄。
“你说什么?”
白逸霄面上已无刚才微笑,他说:“我小叔白景湛落了一样东西在你这儿,今日我要将它取回来。”
房间里灯火幽微,有片刻的寂静,白瓷酒盏从陆瑟的手里掉落,咕噜噜的滚到地上。
陆瑟这才仔细的打量这个据管家说有行商才能的年轻人。
白逸霄虽然蓄了一把胡须,不难看出他是个长得俊美的青年,陆瑟借着灯火仔细看来,越看越觉得这长相有几分故人模样。
“你是谁?我可不记得他有这么个这么大的侄儿。”
白逸霄说道:“他应该与你说过,他的二哥白景硕有个儿子,五岁时遭到追杀下落不明吧。”
陆瑟重新靠在椅子上,双肩放松,审视着他说:“是有这么个人,是他让你来的?”
“我小叔没有说过什么。”白逸霄任由他打量,说道:“不过,这是我们白家的东西,借给你许多时日,应该物归原主了。”
“虽然是白家的东西,但是你小叔给了我,就是我的了。”
“据我所知,我小叔并没有把这东西给你,他只是叫你寻找关于此物的秘密而已。”
陆瑟笑了,说道:“你连这个都知道,是他跟你说的?”
白逸霄实话说道:“不是,是我在书里看到的。”
“书?什么书?”
“是你和他的通信,他一封一封留了下来,集结成册,让我无意之中翻到了。”
陆瑟眼神幽微,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说道:“哦,原来他这样做了,原来他还留着。”
白逸霄打断他,“我无意追究你们的前尘,我只想拿回那样东西。”
陆瑟冷哼一声,“就凭你空口白话,就像从我这拿走金瓢?年轻人,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呢?”
白逸霄也不恼怒,唇角反而牵起淡淡的微笑,说道:“朋友相交讲究义气,商人做买卖讲究诚信,而相爱之人讲究情谊,我想陆掌柜不会做那无义无信无情之人吧。”
提到相爱之人时,陆瑟再一次看向他,“他连这种事也跟你说了?”
白逸霄回答道:“在白家,这并非什么隐秘之事。”
“哈哈哈,当日他与我分离时那么决绝,我还以为他有多洒脱,这点小事还念念不忘说与后人听。”陆瑟目光微冷,重新拿起酒杯要斟酒,旁边的少年殷勤的接过,给陆瑟倒了一杯之后,极有眼色的给白逸霄也斟了一杯。
淡紫色的琼浆置于白瓷盏中,散发着迷醉的香味,只可惜喝酒的人清醒得很。
“哦?听陆掌柜的语气是我小叔的错了?”
陆瑟没有回答。
白逸霄说,“我小叔的确是个洒脱之人。关于你的事情他没有跟别人多说半个字,我知道这些,是因为他死了之后我翻了他的书房。”
陆瑟脸上已经全然没了笑意,他死死盯着白逸霄,“他当真什么也没说?我不信,我们之间那么好过。”
白逸霄心里对他这副样子感到不屑,面上却笑着说道:“其实,是留下几句话,他说,就算当初你背着他找了别人,他也不怨你。”
陆瑟神色变得空茫,“他......真的是如此说得?是了,当时我家里人咄咄不休,我们之间也倦了......”
白逸霄原本平和的语气忽然变得阴沉:“他不怪你,你想听我这么说吗?”他冷笑,“真可惜,我小叔死得突然,什么话也没有留给你。”
“您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安慰,实不相瞒,我祖母说过,我那小叔叔至死都忘不了你。”
看着陆瑟的脸色变得越难看,他越是快意,白逸霄继续说道:“他临死前十分后悔,他后悔与你相遇,后悔和你相爱,更后悔承认你们之间的爱情。”
陆瑟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他一把扫罗桌上的杯盏,大声呵斥道:“你胡说!”
房间里的音乐霎时停了,他旁边的少年不明所以,害怕的不敢出声。
白逸霄站起来,盯着他,说道:“他死了之后你有半刻伤情吗?没有吧,有的只是良心上过不去。你还有这么多的情人在等着你,那些年轻貌美,比我小叔鲜活百倍的少男们,只要你银子一撒,他们就排着队的挨上你,翘着屁股等着你。”
陆瑟被他言语激怒,一把揽住旁边的貌美少年,搭在他赤裸的腰间,大手用力摩挲着他的细滑的皮肤,说道:“的确,他那副身子什么都不能做,我凭什么非得守着他一个人?”
那貌美少年脸上露出痛色,强忍着不出声。
白逸霄眼睛一扫那妖艳少年,轻蔑的说:“原来陆掌柜与我小叔也不过是世间最俗的欢爱而已。”
陆瑟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一把推开怀里的人,否认道:“不!我和你小叔不是这样的。”
白逸霄诘问:“不是这样是哪样?”
陆瑟企图解释:“你小叔他自小身体不好,难免有积郁,有些时候他管的太宽,我也难免会有怨言,那时候,若不是他斤斤计较,我和家里闹崩了,我们两个人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我明白了,你既想我小叔爱着你,还想过着从前花天酒地,自由无束的日子,是吗?”
陆瑟被问的哑口无言。
白逸霄看到了他的表情,点点头,“我明白了,这世上总有两者无法兼得的东西,你既然喜欢自由,那必然要抛弃情爱,我小叔是正正经经的人,他一心一意对你,也渴望你的一心一意,只可惜他看错了人。”
“你既然也得到了你的自由,何必还要去求他的爱情呢?你随便找个别人,不在乎你花天酒地去谈情说爱不行吗?”
接着他对他说:“陆老板,刚才我的确说错了,我小叔他从来没有怨过你,他虽然因为身体有疾而囚禁一方,可他的心胸比你还广阔,他看得比你还通透。他既然看清了你,就不再同你纠缠,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他做得可比卓文君利落多了。”
陆瑟惨然一笑,复而怨毒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是怨恨我的!他恐怕死了还要恨我吧!他应该懂得我当时的苦闷,我就是找了几个人排解排解而已!”
白逸霄冷眼看他,他今日来的目的不是来给他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此时他戳了陆瑟的痛处,看到他痛苦的样子,白逸霄便知道自家的小叔还占了他心里几分重量的。
今日他恐怕要借前人的余荫了。
白逸霄抛下诱饵,“你说他从来没有给你回过信是吗?其实他写过一封,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写下来的,只可惜没有寄出去,让我偶然间翻出来了。”
陆瑟果然被吸引,问:“那信呢?”
白逸霄说道:“那封信就在我手里,你若想要,就拿金瓢来换。”
陆瑟双眼微眯,”我怎么知道是否真的有这封信?”
白逸霄也不多跟他废话,“信不信由你,若对我的身世有疑,随便你去查,我名叫白逸霄。”
说完,他转身离开,正踏出时听到里面陆瑟暴怒的声响。
白逸霄回到住所,此时已经很晚了,他略有疲色,正打算回屋歇着,可刚踏进门里,蒋弥就急忙拉住他,“白老弟,你知道西北军营要与我们做生意吗?”
“什么生意?”白逸霄提起神来,“你与我细说。”
蒋弥把今天刚去商铺送货,被官府找上门来,要与他们做生意的事儿说了。
白逸霄沉思片刻,“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可是和官府合作要多加慎重。不如我明天去找他们,看看其中细节如何。”
蒋弥点点头,正要打点这事儿。
白逸霄却忽然想起这西北军的领头是谁,他犹豫了一会儿,叫住蒋弥,说:“我还是不去了,你替我去吧。”
蒋弥身为马帮的副手,也时常出去应酬。此时也不疑有他,点点头,没有多问。
而这一晚,白逸霄却辗转反侧,有些难眠,只有把心里的事情拿出来盘算了一番,才勉强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