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果说完一直盯着姜忱。
姜忱的脸上很平静,前方遇到红灯,她随意偏下头,面带着微笑,大方道:“行啊。”
陈果没觉得意外,勾下唇,说:“好。”
姜忱像个开明的家长,对她说:“你年纪不小了,以后这种事自己做决定就好。”
陈果点点头,“我知道了。”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到家已经八点钟,担心小猫才到家会乱拉乱尿,陈果先把它安置在自己卧室,准备去做饭时。
姜忱叫住她:“太晚了,我叫外卖,不用做饭。”
陈果看眼墙上的挂钟,应了一声:“好。”
姜忱端着水杯走到沙发边坐下,胳膊肘懒散地支在沙发扶手上,一边喝水一边漫不经心地看手机。
唐婧正在跟她对接明天的工作,看到重点地方,姜忱的目光微微停顿,思考这块的可行性。
因为想得入神,忘记手里还端着水杯,胳膊大幅度动了下,杯中的水倾泻出来,洒在她的裙摆和脚背上。
姜忱忙把水杯放茶几上,抽了两张纸,弯下腰,提着裙子一角,擦上面的水渍。
陈果扭头看着姜忱。
她今天穿了条黑色鱼尾裙,身体前倾弓下腰时,布料服帖地吸附在她臀部,一条勾人的曲线,若隐若现。
陈果看过姜忱很多红毯的照片,她最适合这种紧贴着身体的裙子,比她不穿衣服时还要性感。
姜忱察觉到对面有道目光,不由得抬下头,正好对上陈果赤\裸裸,丝毫不加掩饰的注视。
陈果并没有因为被发现而做出什么反应,目光很平静,看着她。
“......”
姜忱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神色淡然,低下头继续看手机,唐婧跟她确定明天早上的出发时间,姜忱觉得没问题,就回了个,“好。”
再抬眼时,陈果坐在了她身边,侧着身子,转头在找什么。
姜忱扭过头,打量了她几秒钟,指下茶几,说:“遥控器在那儿。”
陈果看见,起身拿起来把电视打开,“小姨,你要看会儿电视吗?”
外卖还要一会儿才到,姜忱心想坐着也是坐着,便点下头,“行。”
姜忱不常看电视,偶尔打开也是因为家里实在太安静,但陈果经常看,她拿到遥控器能很快找到要看的影片。
片头曲响起,又是《狐缘》。
姜忱主演的影视作品颇多,这部影片不论制作还是票房都排不上号,但陈果对它情有独钟。
她问:“天天看不嫌烦吗?”
陈果说:“好久没看了。”
姜忱身体往后靠了下,望着电视屏幕。
当年拍《狐缘》时,她刚出道没多久,现在回看,有些地方处理得并不好,但胜在当时年轻,片中的她灵动,娇憨,妩媚。
把一只初入凡间的小狐狸演得惟妙惟肖。
影片前十分钟的剧情很欢快,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嘴角会隐隐扬起弧度,然后镜头忽地一转,背景音乐也变了,暗示观众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这段陈果看过很多遍,已经算不上新鲜,但她的神情依旧很专注,等捕捉到一些匪夷所思的尺度时。
她眉心轻皱,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问题,但最终还是没能想明白,于是转过头问姜忱:“小姨,这种场景很难演吧?”
唐婧正巧又发来信息,姜忱低着头在看手机,听到陈果问她,抬起头扫了眼屏幕,说:“入戏就好了,不算难。”
陈果问:“要真摸吗?”
姜忱手顿了下,觉得奇怪,“你不是去过片场吗。”
陈果嗯了声,说:“我以为有些戏里会不一样。”
姜忱:“分情况。”
陈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姜忱转头看她一眼,提醒说:“外卖到了,你去拿吧。”
“好。”陈果把抱枕放一边,起身离开。
姜忱回完唐婧的信息,抬起头看了眼电视屏幕,突然觉得里面的声音有些聒噪,她够到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陈果拿完外卖回来,并未过问姜忱为什么把电视关了,两人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东西。
都是些清淡的流食,吃起来也快,陈果吃完放下筷子,看着姜忱吃。
等她也吃好,才出声问她:“小姨,你到重庆了有时间回消息吗?”
姜忱脸上愣了下,看着对面。
陈果解释:“要是没时间,家里有什么事我就不发你了,等你回来再说。”
姜忱眼睛缓慢眨了下,用很认真的语气告诉对面的人:“我是去工作,不是去坐牢,工作不忙的时候,可以看手机。”
陈果点下头,说:“好,那有事我们微信联系。”
姜忱很轻的嗯了声。
然后两人都没话了,但都安静地坐着,一个看手机,一个盯着桌面走神,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直到时针指到十,陈果打破了沉默,抬眼说:“小姨,时间不早了,我来收拾,你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飞机。”
姜忱点点头,“好,你也早点睡,明天周一。”
“嗯,晚安。”
“晚安。”
第二天一早,陈果被外面轻微的响动声吵醒,是唐婧来接姜忱去机场,陈果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眼。
刚六点钟。
她把手机放回去,翻了个身,背对着卧室门口,轻轻闭上了眼睛,没有去打招呼的打算。
但耳朵一直很认真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入户门关上,不知过去多久,她感觉有些困,就没有强撑,半梦半醒地躺了有十分钟,再次睁开眼睛。
陈果坐起来愣了会儿神,披上外套出去,站在客厅里,像第一次来这里一样,把房间的角角落落都打量了遍,然后如同鬼魅一般,走进姜忱的卧室,没有犹豫,上了她的床。
被子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和温度,陈果蜷缩起身体,把自己深深埋在里面,这次意外地睡着了。
七点半,闹钟响了。
陈果起床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出门前给小猫的碗里加了猫粮和水,担心它短时间里还没学会用猫砂,决定暂时还将它关在自己卧室里。
晚上从学校回来,陈果打开卧室的门,闻到里面有一股臭味,走到猫砂盆旁发现小猫很聪明,教了一回就会拉在猫砂盆里。
陈果蹲下身子,笑着摸了摸小猫,然后给姜忱发了条微信。
【小姨,小猫会用猫砂了,我想把它从卧室里放出来。】
凌晨两点钟手机震了声:【好。】
陈果看到回复打了个哈欠,合上手机,翻身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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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那天是高玉良的忌日,陈果回了趟天津,在酒店吃完早餐,买了束花去墓园祭拜。
到那儿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姜芸坐在轮椅上,望着墓碑上男人的照片一言不发。
陈果蹲下身子,把花轻轻放在墓碑前,“爸爸,我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她听见猝不及防地一声抽泣。
姜芸忙用手掩着嘴,极力想控制住,可越压抑越难控,她的身体微微发颤。
陈果站起来抱了抱她肩膀,轻声安慰:“芸姨,爸爸看见你哭会难过的。”
姜芸像是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她用力抓着陈果的胳膊,声音哽咽地问:“你说我和你爸爸这辈子是不是真的没有缘分?不然我们怎么会一直在分离。”
陈果以前对高玉良和姜芸的婚姻并未有太多感受,在她眼里,他们不过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组成了一个家庭,在一起过日子而已。
可现在听着姜芸的哭声,她突然觉得很难过,如果高玉良有选择的机会,他肯定不舍得抛下自己的爱人。
相爱却没办法在一起的恋人,总是凄凉又悲伤。
陈果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来抚平姜芸此刻的哀痛,她只是抱着她,而姜芸似乎也把她当成唯一的依靠,紧紧拥着不肯放手。
两人在无声中互相安慰,半晌后,姜芸发泄完情绪,终于能好好说话。
“其实之前每次来看玉良,我都是高高兴兴和他分享这段时间又去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看到你,突然特别想他,想如果他此刻能陪在我身边就好了,同时也觉得特别愧疚,玉良走后,我并没有好好照顾你。”
陈果:“芸姨,你对我已经够好了。”
姜芸摇了摇头,说:“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对你的关心永远只停下话头上,并没有付诸太多实际行动,一直以来,在做事的人都是小忱,她才是真的关心你,对你好。”
陈果抿下唇,“我知道,小姨对我好。”
姜芸擦下眼角,说:“我是个很自我的人,当年玉良刚离开时,我只顾着自己难受,全然把你忘了,若不是小忱提醒,我可能根本记不起要把你接回来生活,你刚回来时我怨你这么多年不和家里联系,仔细想想,我这个母亲做得一直都不合格,你不愿意联系也正常。”
姜芸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当年的事,叙说自己的心结与愧疚,同时也勾起了陈果对那段时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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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玉良死于车祸,走得很突然。
他那天有节晚自习,下了课刚出校门就被疾驰而来的一辆轿车撞飞十几米远,当场死亡。
陈果当时正在上最后一节晚自习,班主任突然把她叫出去,她在办公室见到了一个女人,女人眼眶泛红,叫自己小名。
陈果四岁就跟着陈江月回了安庆,陈江月很少说起高玉良这边的事,所以陈果对爸爸这边的亲戚都什么印象,但女人的脸庞和高玉良有几分相似,有种说不出的亲和力。
陈果盯着看了会儿,猛然记起,去年过年她同高玉良回老家时,见过这个女人,高玉良高兴地跟她介绍说这是姑姑,可惜中间来往不多,记忆并不深刻。
“姑姑?”
高玉红脸上难掩欣喜,随后却失声哭了起来,乘车离开学校的路上,陈果才知道高玉红哭是因为高玉良不在了。
起初她还有点不敢相信,扭过头直白地问身旁的女人,“你是说我爸死了?”
高玉红流着眼泪点头,“哥他下班路上被车撞了,还没等到救护车来就断气了。”
陈果大脑一片空白,出神许久才记起来上次和高玉良见面还是在国庆,她当时没有回家,高玉良直接来雍锦园接她。
陈果记得自己在看见高玉良的第一眼时,除了震惊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后来回味许久终于记起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读小学时,陈江月有段时间工作很忙,陈果脖子里总挂着一串显眼的钥匙,每天独自上学独自回家。
学校门口有很多来接孩子的父母,陈果知道自己的妈妈不在其中,所以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就冷酷着脸离开,过后在心里偷偷嫌弃那些要爸爸妈妈接送的同学,不如她厉害,可以一个人回家。
晚上陈江月下班回来,她看见已经写完作业在乖巧看电视的陈果,上前去拥抱她,亲吻她的脸颊,夸赞陈果是个厉害的小朋友。
陈果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甚至觉得自豪,直到有天班里有位女同学过生日,邀请她到家里去做客,吹蜡烛。
陈果看见她的父母在学校门口迎接自己孩子时的模样,陈果突然不想做厉害的小朋友了。
她把想法告诉了陈江月,可惜并没有实现。
虽然高玉良主动来家里接她时,她已经十九岁了,但那种满足感和当年刚读小学时的小朋友别无一二,就像是在某个时间段里,心里被埋下了一粒种子,蕴藏许久,在这一刻终于发酵出来。
因为高三学习紧张,陈果在家里住了一晚上就又回雍锦园了。
高玉良把她送到单元楼下,手里提着在小区门口买的水果,男人总是很含蓄,不会说太多话。
他把水果递给陈果,说:“下次放假回来,爸再给你做可乐鸡翅。”
陈果点点头,对他说:“好。”
可惜还没有等到下次放假,他就离开了。
陈果坐在出租车里,一直没有说话,回忆着被高玉良接到上海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稀松且寡淡,但却像放电影似的浮现在脑海中,无比清晰。
当车子到达目的地时,眼泪忽地从陈果眼眶中掉出来,然后就是后知后觉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