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疏最后还是把头发剪回了之前的长度，唯一不同的，是他已经从刘海下解放出来的眼睛。

过去因为理发师常常剪不出他想要的效果，从某一次后，刘海什么的就都是他自己琢磨着剪的，这次也一样。余簇前一天还见他那幅样子，隔天便觉得了清爽了很多。他有些惊讶地绕着阮疏转了转：“你昨晚剪的？剪得不错诶？”

阮疏的眼睛向上弯了弯。

周屹二人也很震惊于他的手艺，觉得他再练练，没准儿可以通过理发出道。当然阮疏志不在此，他只想和余簇在一起。

不过如果是余簇的提议……他想他会答应的。

原来的低马尾又重新被扎成了小揪揪，余簇过去便很想上手，一直也没好意思问，如今在去学校的路上倒是戳了好几下。阮疏也不和他生气，只是默默看着他伸手过来，如果散了便重新扎。

余簇看着他的头发，忽然有些好奇道：“你以前没留头发是什么样？有照片吗？”

阮疏皱眉思考片刻，摇摇头：“没有。”阮栎不常拍照，他便也跟着不怎么自拍，只会拍点小东西存在相册里——大都是别人送他的，但阮栎不会让他留下，就只好偷偷拍照存档。他之前的头像就是那寥寥档案中的一份，后来才换成的余三。

余簇顿感可惜。按阮疏话来推断，他小时候应该也是短发，又尚年幼，看着应当会更可爱一些。他没见过那样的阮疏，甚至一见面对方就是那种有些寂寥的形象，自然对此十分好奇。

阮疏眉头没松开，又不太确定道：“……好像也有，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备份。”

因为在教室，隔壁还就是老师办公室——主要还是时不时会来巡查的几位主任，所以就算有余簇在一边挡着，他也并没有贸然地把手机拿出来当场找给余簇看。两人约好了晚上在阮疏的房间见，等到了时间，洗漱好了的余簇果然礼貌地敲了敲门：“小阮小阮，你有空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惯常喊的阮疏全名变成了更亲昵的“小阮”。阮疏第一次听见还以为身边有其他余簇认识的人也姓阮，心提起来一点，直到余簇怼怼他的手臂，他才恍然原来说的是自己。

这二字听起来确实比全名更亲密，更别提阮疏名字里还带着“疏离”之意。阮疏刚开始被他喊得挺不好意思，后来习惯了，却也不好意思也这样叫他，就只好依然喊全名——喊“哥”感觉怪怪的。

怕被景兰逮住，他的声音并没有放得很大。房间隔音也挺好，阮疏迷迷糊糊听见什么，还有笃笃的敲门声，立马跑过来开门，把人迎进来。余簇披着睡袍，抱着一本相册，有些兴奋道：“照片呢照片呢？”

阮疏早在他来之前，就把自己的云相册翻到了底，竟然还真让他找到一张——虽然是大合照，但他也确实在人群里面。

他更小的时候没留下照片，有也只在阮栎的手机里。余簇接过他的手机，扫过屏幕上数个人影，以为要玩猜猜我是谁，却一眼就在合照里看见了阮疏。

——那时候的他其实跟现在不太一样，但是没办法，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孩里就一个黑头发的，他再瞎也能找出来他是哪个。

余簇仔细看过去，瞬间笑了：“咋这么萌。”

确实挺可爱的。比起现在，那个时候的他——他估摸着应该是八九岁——脸上多了些婴儿肥，与众不同的乌发柔顺地贴在头上，不知道为什么，披着红色的薄薄的披风，在穿着奇怪的人群中，举着一个奖杯，脸上的笑容很灿烂。阮疏解释道：“这是之前活动的班级合照。”

“什么活动？演情景剧吗？”余簇看着背景，是很幼稚的儿童绘本风，角落里还有个人抓着纸板，模样有点像极简的松树。

阮疏点点头，至于演的什么，他也忘了，只记得自己是主角之一。

照片有些糊，但余簇还是对此表达了十分的喜爱，当场就拿他手机发给了自己，还十分可惜为什么只有一张。他拿起被他放在一边的相册，拍了拍封面：“我的照片，你要看吗？”

阮疏眸光微微动了动。

余簇一看就知道他又不好意思说了，便笑出声，往他那边坐坐，和人并排，把相册摊在两人之间：“礼尚往来，正好我也看看。”

说是“往来”，但其实两份“礼”根本不对等——毕竟余簇的比他的多多了。

阮疏的视线跟着余簇的动作一页页地翻过去，从幼稚的孩童，到已经开始抽条的少年，几乎每一岁的余簇，在这厚厚的相册中都有所记录。

余簇小时候和现在长得很像，发色要更浅些，并不难认，在相纸上总是笑得十分愉快，光是看着，阮疏都觉得自己心情明亮了不少。他认真地看着，其中有张看背景像是在学校操场，小余簇一手一张奖状，身边的人——看面相应该是小时候的俞火，抱着几本本子，搭住余簇的肩，也看着镜头比了个“耶”的手势。

奖状上写的什么看不太清，只依稀能看到“第一名”的字眼。余簇看着这张照片，目光也颇有些怀念：“这张应该是五年级的运动会，我妈拍的。旁边那个是俞火，能看出来吧？”

“能。”阮疏点点头，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

余簇道：“对啊，我们三年级认识的。当初他爸结婚我还去凑了热闹……六年级那会儿吧，他和周屹一人站一边撒花，我就坐旁边给他们拍照。我应该打印下来了吧？你往后翻翻，说不定能看到了。”

说着他往后翻了几页，果然找到了那张照片。

余簇作为摄影人并没有入镜，照片画面中央就是穿着正装，看着镜头微笑着撒花的俞火，然后在角落，才是周屹的背影。

阮疏往下压了压嘴角，结合俞火平时的形象，这张照片实在有点诡异的幽默。余簇也忍笑：“我以前笑点怎么这么高……不行我要把这张图片发群里，让他们俩也回味一下。”

他说干就干。周屹因为没有正脸幸免于难，笑了足足有半分钟，俞火这个主人公才慢半拍地在群聊天里打出了一个问号：“你们要干嘛？”

余簇顿时笑得更欢了。

阮疏见他笑得开心，不自觉地也扬起嘴角。

周屹从这一年开始，入镜的频率越来越高，在镜头前的笑容也慢慢地不再僵硬。俞火也收敛起了幼时的傻气，作为哥哥——他也的确是三个人里年纪最大的那个，更多的时候站在一边，半是嘲讽半是愉悦地看着另一边的两人。

余家基因很好，更像景兰的余簇从小到大也没长崩过，随便拎一张出来，就算因为和逐渐开朗的周屹一起玩，被什么逗得哈哈大笑，容颜也依然不失俊朗。

那时候的他比现在要更张扬些，有关他的照片像被风裹挟、相机定格的切片，有些甚至连边缘都模糊了。阮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这个人所吸引，那是一种放到现在还要更加耀眼的光。

他从来都承认，余簇这人就是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看过去的魅力。

越往后翻，似乎各相片相隔的时间就越长。厚厚一本相册很快就翻到结尾，余簇没把书页合上，转而拿出手机：“这里目前只有初中以前的，高中的我还没打印。”

不过上了高中，露脸的照片就越来越少了。余簇很快把近来那些美食和风景翻到了底，然后才晃晃自己的手机：“现在是真没有了。”

但余簇的过去并不止这些。因为懒得搬，余簇把阮疏拉到了自己的房间，从书架底下的柜子里翻出了一叠奖状和证书。阮疏接过来翻了翻，大都是成绩优异奖，也有些运动类的，看时间应该在分化之前。他由衷道：“好厉害。”

他之前也有拿过几次学校的奖学金，但在他看来，这和余簇所取得的成绩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按华国话来说，这算“文体两开花”。

余簇故作谦虚地摆手，叹了口气：“低调低调。”

阮疏眼神仍然不失崇拜，因为余簇装模作样的表现，里面还蓄了些笑意。

余簇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阮疏坐在他房间的椅子上，视线跟着他的动作扫过面前这一排书架，有些惊叹：“这些作业你都做过吗？”

书架最顶上是一些名著，然后才是余簇各年级的教材和课外题集。

“嗯？什么？”余簇抬头一看，“没吧，不过确实写挺多的了。”他放好东西，站起身从架子上随便抽了一本，快速地翻了翻，然后示意阮疏来看，“那时候能一眼看出答案的都没做。”

阮疏走得离书架近了些，点点头。余簇思索片刻，把手中这本初中的题集放回去，又拿下来几本高中的，塞到阮疏手里：“这几本我之前写的，不算很难，你回去试试。”

阮疏有些沉默，但想到自己的成绩，还是点点头接过了。他抱着书，有些好奇地看着书架上空着的某一个格子，问道：“这里空着是？”

余簇侧头看了一眼，沉默两秒才道：“我之前准备放奖牌的。”

阮疏的嘴角瞬间绷紧了：“对不起。”

余簇有些无所谓地笑笑：“这有什么。”

但阮疏仔细观察了下他那一刻的表情，总觉得他其实并不像自己表现得那样，把这件旧事放下了——那仍然空着的书架的一格就是证明。

他不太想见到这样的余簇。

他沉默后征询地问：“那今年的联校运动会，你要去吗？”

余簇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件事，神情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浅棕色的瞳仁里少见地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余簇往后仰了仰，后脑勺轻轻地抵在书架上，眼神放空。

其实是想去的。过了再久，他也还是会忍不住地为此心动，但他总不能靠着阮疏的信息素活一辈子。就算对方不会觉得有什么，他也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谁说依赖不是种束缚呢。

这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但要他坚定地拒绝这个晚来了好几年的机会，他又颇为舍不得。

他内心天人交战许久，也还是下不了决定。阮疏看着他，没多说什么去干扰他，只是坚定地道：“只要你需要我，我会来的。”

余簇的视线慢慢下移，直到落到他的脸上，才点点头：“我知道。”